「你的月銀送來了？」樓石問。
阮媛在樓石堆著笑的眼角，看到了輕視，不在意地只點了點頭。心下一樣的鄙視樓石，別說她這世子夫人的位子並不穩固，不定什麼時候一紙休書也許就回娘家了。就是穩固，這些東西也不見得就是她的。經過了上一世，還有什麼看不清的呢？
想來世人讀《詩經》時，都是沒過心的。那句「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不知讀到哪里去了。別說這家業，就是小命，也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間。勞心勞力的，守不守得住誰可知道呢？只有你吃下去的，用過的不會被奪了去。
阮媛微笑著看向窗外，夏日夜短日長，外面還未見黑，但室內卻已經有點顯暗了。
想起這幾天，阮媛和平日里不大一樣。樓石來時，說實話，心里還真有點兒忐忑。但他實在是不放心阮媛，不放心唐芷會被她算計了。
想了想，樓石問道︰「你去安居堂，沒給侯爺問安？」
阮媛搖頭道︰「听說侯爺正病著，需要靜養，不敢隨便打擾。」
就是了，樓石發現了阮媛與平日不一樣的地方。若是平日里，去了安居堂，不管讓不讓，都非要給鎮北侯請安的。有時還張著要幫看藥方子，一副她很懂藥性的樣子。
可是，現在的阮媛，好像突然之間，便對于討好他這件事，不感興趣，也不再做了。倒是想隨時要跟他劃清界線似的。
樓石道︰「你是兒媳婦，公爹有疾，你本就應該侍疾。夫人憐你是新婦，但去了安居堂，到底應該去問個安的。」
阮媛似笑非笑地望著樓石道︰「妾的記性還沒有壞到七八十歲，轉眼忘事的地步吧？妾記得前幾日，世子爺可不是這麼說的。世子爺好像說，侯爺身子不好，妾去了反倒擾侯爺休息，心意盡了就行，不用總過去的。」
樓石詞窮。以前，他即便這麼說了，她也會高高興興地去安居堂行孝的。幾天的工夫，阮媛變得油鹽不進了。
好在這時，綠柳綠珠等人回來，站在外廳內室門處道︰「世子爺、少夫人。」
阮媛瞅了眼樓石，拿起炕桌上的書，下地到窗下舉在手里看，說道︰「都進來吧。」
綠柳等人手里全未空著。有端托盤的，有提食盒的。綠珠則將蠟燭點上兩根。一根放到炕桌上遠著樓石的一角上，一支則放到阮媛跟前。室內一下變得明亮。
炕桌上擺上晚飯並茶水。綠柳端著盆子躬身到樓石跟前道︰「世子爺洗下吧，就吃飯了。」
樓石看了眼綠柳，就洗了手，從綠柳胳膊上取了手巾擦手。完將手巾丟進盆里，綠柳遞給一旁的綠玉。然後退到阮媛跟前，拿眼瞅阮媛。
可惜阮媛低著頭看書，就是不抬頭。
綠柳沒法子，不著痕跡地退到阮媛近邊，偷拉阮媛的衣服。阮媛道︰「你拉我做什麼？」
「少夫人。」綠柳鬧了個大紅臉。她只是想讓阮媛再陪樓石吃些，就是不吃，給布布菜也行啊。誰可知道阮媛不單不為所動，還說她。
樓石笑了。喝了口熱茶壓風，拿起碗筷便開吃。他是真的餓壞了。
沒法子，綠柳只得打眼色將綠珠、綠玉、綠蘺帶了出去︰「世子爺慢用，奴婢們出去下。」
綠柳帶著眾人出去，本是想給阮媛機會，樓石吃飯，阮媛不吃，哪怕在邊上布布菜也行，定能增進感情。所以，帶來的碗筷是兩人的。可惜阮媛一直在地下看書，完全沒有往擺飯的桌邊靠一下。
外面的天漸黑，紅燭燈影下，阮媛看得十分認真。一直到樓石吃完飯這段時間，室內非常的靜，只有輕微的吃飯聲和阮媛翻書頁的聲音。
撂下碗筷，見阮媛沒抬頭，樓石只得說道︰「誰在外邊呢。」
綠珠和綠玉進來，收拾碗筷。還未出屋，綠柳、綠蘺端著茶、洗手水進來。阮媛放下手中的書，卻將眼楮瞟向窗屜，往外望，像是在尋找著什麼。果然，有個俏生的十六七歲的小丫頭，打窗下過，被阮媛瞧著。轉頭笑眯眯地瞅樓石。
原來回心齋的丫頭們見樓石這麼晚了還未回去，便讓小丫頭去門口打听，才知道樓石早就回來了。再去廚房時，听說給樓石預留的晚飯被歸燕居的丫頭領了去。然後又听得綠柳等又才領著茶走。小雨就一路尋了來。
收拾了碗筷，才出到門外，就與小雨踫個正著。綠珠就拿眼狠狠剜小雨，揚著頭便往台階下走，喊院內的小丫頭道︰「都死哪兒去了？要是不想在這兒呆著就說，明兒全將你們送回去，一個個的，眼里還分得清誰是主誰是奴不？」
偷懶的小丫頭們這些日子沒少被綠珠收拾，都跑了出來，有那手快的接了綠珠手里的東西道︰「綠珠姐姐別生氣，我送廚房就行了。」
綠珠眼楮瞪著小雨道︰「什麼東西。」
綠柳也將手里的東西交給小丫頭，熱情的上前打招呼道︰「雨姐姐這麼有空來我們這歸燕居，有事？」
來個不是樓石就要納的妾小雨，又是誰呢？
小雨笑道︰「剛听廚房的人說，世子爺在這兒，怕少夫人侍候不習慣，所以過來侍候世子爺，也好解少夫人的煩惱。」
說著話，小雨就要往屋里闖。
綠柳攔下，扯出一個標準的笑道︰「雨姐姐還是等會兒吧，世子爺和少夫人正說話兒呢。等我進去通傳聲，萬一打擾了正事，不好呢。咱們都是下人，總要听世子爺和少夫人的的話才對。」
小雨冷下臉道︰「放肆，在回心齋都沒人敢攔我，世子爺是我侍候慣了的。」
綠柳依然輕聲輕語笑道︰「這里是歸燕居，就要守少夫人的規矩。怎麼？雨姐姐覺得少夫人比不得回心齋的四位彩姐姐？」
小雨一噎，說不出話來，只瞪著眼楮，氣喘不已。
外面的話，屋內的樓石和阮媛均听見。樓石有些尷尬，略有幾分生小雨的氣。心想︰果然小家子出身，他不過是來這邊吃頓飯，就這般坐不住，若收了房，指不定怎麼鬧呢。
阮媛卻好似早就預料到了一般，依然笑著，並不生氣。
綠柳在內室門簾外，低聲道︰「世子爺、少夫人，小雨姐姐說要進來侍候世子爺。」
阮媛不出聲，眉眼彎彎地看樓石。
小雨，前世的時候，樓石的兩個妾里，第一個就是她。她不本分，沒少跟阮媛鬧。不過，這個小雨也是真的愛樓石。後來她們都隨著樓石去了燕北，那種苦寒之地，倒是放下恩怨，團結一心的過日子。誰也沒先說過離開。
阮媛回想起在燕北的那幾年，她們少有的和氣。一起吃苦，一起挨餓受凍，然後有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東西，一起想著怎麼給樓石驚喜，逗他開心。
果然人受苦時抱成團，富貴時，卻一點兒不想容忍。
樓石沉著臉，也不好給小雨太難堪，淡淡道︰「打發她回去吧。」
不用綠柳傳話，樓石的話並未壓低聲音，開著窗子，小雨听得真切，沒奈何地只得走了。十分的戀戀不舍，一步一回頭的。
阮媛拿起燭剪，到窗下剪燭花。室內的光線略暗了些。見樓石沒有要走的意思，笑道︰「世子爺來，不會晚上想要住這兒吧？那大概就是又想勸我？還是我先勸世子爺省省吧。是不是我的錯覺？其實我覺得，世子爺只是不想讓我出手。卻沒想過要讓公主罷手吧？」
樓石有種被人窺見內心的感覺，撂下臉子，冷冷道︰「別胡說，我怎麼會想讓她難受呢。我是真心喜歡她的。」
阮媛嗤笑道︰「世子爺跟我說這些做什麼？你是不是真心喜歡她，又跟我有什麼關系？若你對她的真心也僅于此的話，可也真是可怕得緊呢。」
樓石道︰「是不是我納小雨真的讓你非常的不痛快？才會性子大變？」
阮媛也不答樓石的話，只自顧地說道︰「我想我以後會讓世子爺非常滿意的。」
樓石不解地問︰「怎麼說？」
阮媛笑道︰「我會想盡辦法，勸著公主以後不再尋唐芷的麻煩。世子爺會不會覺得我非常地賢慧？」
樓石覺得阮媛在說這知時，滿滿的輕視。
為自己倒了杯茶水喝，阮媛接著說道︰「公主是被人算計的，周毅也沒面上看著的更喜歡唐芷。這些，我總會勸公主弄弄清楚的。到時，公主自不會再尋唐芷的麻煩了。不正和世子爺的心？」
樓石听了，心下一動，手指不自覺地又開始叩擊桌面，半晌，道︰「唐芷有個姊姊……」但唐芷的事情，並不像表面那麼的簡單，所以樓石實在說不下去，便停住了。
等了好一會兒，見樓石沒有接下的話，阮媛腦子里自動開始聯想話本子里，才子佳人的故事來，一臉驚奇，忍不住道︰「難道……」
還沒等說完，樓石騰地站起身道︰「若你老實安份地在家呆著，納小雨的事，我自會緩些時候的。」
大步走到門口，就又說道︰「我定會守信的。」
說完，大步流星地走了。完全不給阮媛反應的機會。阮媛被氣個半死。心里狂罵樓石︰「誰在乎你納不納小雨了？你以為我是為了不讓你納妾啊？你眼楮瞎啊？看不出我現在半點兒都不稀罕你了？你是不是有病啊？」
可惜，就是氣破了肚皮，樓石也走了。阮媛將床當成樓石，錘了半宿，才睡著。弄得綠珠、綠柳還以為她又病了呢。
樓石回到回心齋，第一件事情，便是讓人將小雨喊到屋里，冷冷地打量起她來。小雨嚇得大氣不敢出，她見過的樓石，從來都是和和氣氣的，哪有今天這般冷冽過？
「明天尋了周媽拿銀子，從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吧。」樓石的語氣冰冷地說道。
小雨嚇得立時跪到地上哭道︰「奴婢知道錯了，世子爺就饒過奴婢這一回，奴婢保證再不敢了。」
樓石沒多言語，只說道︰「我明天回家時，若是你還在，我就找人牙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