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俊蔣逸毫無準備地被帶上了公堂。蔣逸還好,這些年來一直喜怒不形于色,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蔣俊可就是大咧咧了,瞪著一雙大眼楮盯著宋曄,就差直接張口問了——你把老子叫上來干什麼?老子這些年待在黑虎寨安分守己,他算計別人可跟我們沒關系!再說了,十七年前老子才幾歲啊?蔣俊掰著手指頭有些算不過來。
蔣逸缺走了心思,剛剛宋曄說了十七年前,那可是個多事之秋。他看梁有道的眼神開始有了變化,或許他們之間還真不是井水不犯河水那麼簡單。
「蔣俊蔣逸。」
二人跪下給宋曄行禮,「參見大人。」
宋曄從手邊抽出一份文案,「蔣俊蔣逸,原名江俊穎、江逸穎,為原宋家軍左將軍江任廣的兒子。十七年前江澤廣因叛國通敵被判滿門抄斬,其兩子因送往岐山學藝僥幸逃月兌,而後不知<去向可有此事?」
蔣俊驚得蹦起來,下意識地擋在弟弟前面,瞪向宋曄,「你怎麼知道的?」
蔣逸在他身後扶額,伸手拽了拽他的衣服,「哥,你也不想想他們是誰,查咱們的身份還不簡單嗎?你快跪下,不得擾亂公堂。」
蔣俊回頭看看弟弟,見他堅持地朝他點點頭,只得又回去跪好,但手一直抓著蔣逸的胳膊,打算一有風吹草動就帶著弟弟逃跑。
然而,听到這些最驚訝的不是蔣俊,而是梁有道。
「沒想到吧?」宋曄冷笑著看他,「仇人之子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蹦噠了這麼久!」
蔣俊這下又把目光放到了梁有道身上——什麼?仇人?
蔣逸扯扯他的袖子,「跪好了別亂動!」整個公堂就看他忙得慌。
「十七年前,左將軍回鄉探望老母,無意中發現了你勾結東羅的事情。然而你倒打一耙,惡人先告狀,誣陷左將軍叛國通敵,致其滿門慘死,你可知罪?」宋曄厲聲質問道。
梁有道顫抖著擦了把額頭上的冷汗,「我……我……」他不敢看身邊恨不得將他剝皮抽筋的蔣俊,當初不是說江府一家被滿門抄斬了嗎?怎麼會還有余孽?「江任廣他里通外國是皇上徹查判定的,我……我只是……我……我沒有誣陷他!」梁有道突然反駁道,他指向蔣俊和蔣逸,「江府余孽在這里,大人為何不將他們緝捕歸案?」
「你這個老……嗚……」
蔣逸趕緊拉住哥哥,這種時候可由不得他發泄情緒。他按住蔣俊在他耳邊一遍一遍地安撫著,「王爺既然提起了這件事,就是要秉公徹查的,你先別沖動,若是一會兒他們所說並非事實真相,你再據理力爭也不遲!」
宋曄憤怒地將折子砸到梁有道頭上,「若是沒有確鑿的證據,本將軍會在這信口開河嗎?你自己看看吧!」
梁有道翻開折子,里面一條一條詳細地記錄著他這些年和東羅的交易。每一條都有憑有據,毫無反駁的余地。能做到這些的只有一個人!「柴世聰還沒死?」
「老爺確實死了!但他在很久之前就將這些交給我了。」柴世聰的夫人讓兒子攙扶著走上公堂,「他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是要被你滅口的,所以從來沒敢跟我們說起這些,只是交給我一個匣子,說是有一天他死于非命,這就是我們母子保命的東西。」
柴世聰雖然喪盡天良,但對家人卻是無微不至的,「他還恩于你,對你言听計從,你的心到底是有多硬,能對一個忠心耿耿的人下此殺手?」柴夫人含著淚咬牙切齒地說道。
梁有道哼了一聲,「他暗自記錄下這些,也忠心不到哪里去吧!不還是給自己留了後路?」他將折子扔在地上,「大人,罪人之言,豈可輕信?這是都是柴世聰編造出來的!」梁有道梗著脖子就是不認罪。
錢梓曦忍不住敲敲他的頭頂,「死到臨頭了還嘴硬?你這份骨氣要是用在忠君愛國上也是條漢子。可惜了!你就不想想,我們是怎麼知道你和東羅往來的密道的嗎?柴世聰可沒跟我們說這些!」
梁有道一驚,不自覺地縮了下肩膀,難道是他被發現了?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徐煉說道。
宋曄看了眼雲漠,後者朝他點點頭。
宋曄輕拍了下桌子,「將老將軍請上來吧。」
宋曉扶著江任廣從後堂走出來,老人家步履蹣跚,骨瘦如柴,半點沒有當年意氣風發的宋家軍左將軍的樣子了。他雙目無神,眼不斜視,大概是看不見了。
老人家握著宋曉的手低聲問他,「王爺在哪兒?」
宋曉將他扶到雲漠面前,「王爺就在您前面呢。」
老人模索著就要跪下,「末將江任廣,參見聖王爺。」
雲漠早他一步將人托起,和諦听一起把他扶到椅子上,「左將軍不必多禮,這些年將軍受苦了。」
老人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老夫還能活到重見天日,也算死而無憾了!」
慕容泠風坐在他旁邊忍不住好奇地看他,這人分明是瞎了,怎麼重見天日啊?那估計得死不瞑目了。雲漠暗地瞪她一眼,知道這小家伙又要亂說話了。慕容泠風嘟著嘴巴沒敢說出來。
蔣家兩兄弟這才反應過來,此時別說是蔣俊了,連蔣逸都不淡定了。兩兄弟跪著爬到老人跟前,啞著嗓子喊道,「爹!」
老人雙手顫抖著在空氣中模索,「小俊,小逸!」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不僅走出了那潮濕黑暗的牢籠,還能再次見到自己的兩個兒子。一輩子沒哭過的老將軍此時卻淚流不止。他的兩只手搭在兒子的臉龐上仔細地模索著,「好好好,都長這麼大了!都長大了!」他擦了把臉上的淚水,「你們娘呢?她還好嗎?」。
蔣俊和蔣逸對視一眼,看來父親還不知道江家的事情,一時間大伙都沉默了。
江任廣也察覺出氣氛不對了,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在他的心頭,「小俊,小逸,出什麼事了嗎?瑩瑩她怎麼了?你們說話啊!說啊!」
「哈哈哈,說什麼?你江家滿門都被那昏君斬了!就逃出這麼兩個小崽子來!」梁有道大笑著用話激怒江任廣,「這就是你忠了一輩子的君,這就是你江任廣拿命換來的南楚國!你難道就不曾想過嗎?為什麼那麼久都沒有人來救你?我來告訴你吧!他們把你當成奸細當成叛徒,你江任廣在南楚就是萬人唾棄的賣國賊!」
「他說的可是真的?」江任廣握住兒子肩頭的手不住地顫抖著。
蔣俊蔣逸誰也沒敢啃聲,江任廣瞬間便明白了。老人家氣急攻心,一口血噴了出來。兩兄弟趕緊扶住老父親,江任廣神色十分悲傷,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他緩了緩神,讓兒子扶著他站起來,「王爺,末將要伸冤。」
沒等雲漠回答,梁有道卻看不過眼了,「老頑固,你居然還相信那昏君,他可是你滅門的仇人。」
「不相信朝廷難道相信你這個囚禁了我幾十年的人嗎?梁有道,老夫雖然眼楮瞎了,但是心沒瞎,分得清好壞,也知道自己該走哪條道!」江任廣憤怒地指著梁有道破口大罵,「你才是害我滿門的罪魁禍首!你才是我江家的仇人!」
梁有道嗤之以鼻,「千古多少人都是這般糊涂,只恨奸人,不怪昏君。若君主賢明,又怎麼會不問青紅皂白就殺害忠良呢?說滿門抄斬就滿門抄斬,說滅九族就滅九族!楚帝若真是明君,哪里還有我們這些奸臣存活的道路?」
雲漠握著江任廣的手扶他坐下,「他說的也是實情,如此這般將軍可還肯相信皇上?」
江任廣重重地點了點頭,「信,我相信我親眼所見的。」江任廣雙手握住雲漠的手,「王爺不了解,我在皇上身邊的時候,還沒有王爺呢。」
江任廣仰著頭回憶起往事,「我第一次見到皇上的時候,就是在這兒江陵府崇明山上。皇上、九王爺、宋將軍,還有慕容家主。哈哈哈,那些人打少年時就已經非池中之物了,那個時候,天下沒有誰能抵得過他們的鋒芒。我還記得當時他們是听說崇明山上有山賊,上山來剿匪的。可是慕容家主帶錯了路,他們被困在崇明山中兩天兩夜沒走出去。」
听到這里,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瞧了眼慕容泠風,原來路痴是遺傳啊!小公子不高興地撅起嘴巴,這才看出是親生的來了。
「我上山打獵剛好遇到了他們,把他們帶了出來。他們卻帶我出了江陵府,帶我找到了活著的意義。」江任廣想起年少時的輕狂歲月不禁露出微笑,「我陪在皇上身邊三年,後來又隨將軍守護邊關八年之久。我知道他們都是什麼樣的人!正義是埋在他們心中的!我信得過皇上,更信得過將軍!」
雲漠站到江任廣身前,從袖子里掏出一卷明黃色的卷軸,拉開卷軸,只見九龍團抱擁簇著中間來個大字——聖旨,所有人立刻跪下低頭听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查證,原宋家軍左將軍昭勇大將軍江任廣叛國通敵一案冤情屬實。令,消除江家叛國罪名,恢復江任廣昭勇大將軍一職。予江家二十歲以上成年男子定遠侯爵位,著江家遺孤進京听封。另,文仲理、梁有道等人誣陷忠良,殘害百姓,判其抄家,財產盡數充公,斬立決,掛尸城樓示眾三日。欽此!」
梁有道搖著頭不敢相信,「這……這……這不可能……你假傳聖旨!」
雲漠冷哼一聲,「你以為本王為什麼要來這江陵府?你以為你做的所有事情,皇上就一概不知嗎?你們的罪證皇上早就調查得一清二楚了!」雲漠看了眼蔣俊蔣逸,「皇上之前並不想打草驚蛇,這件事情絕不是你一個小小的江陵侯可以辦到的,之中有什麼道道,我想梁有道你比本王更清楚。但听聞左將軍的兩位兒子在江陵府出現,皇上這才顧不得其它,特派本王來召故人之子回京。只是,皇上之前並不知道將軍還活著。」
宋曄抽出令牌扔到地上,「明日午時三刻,斬首示眾!」
梁有道被衙役帶下了公堂,不敢相信自己本該鐵馬崢嶸的一生就這麼結束了。
和他一樣反應不過來的還有一人——慕容泠風。小公子看看雲漠手中的聖旨又看看蔣氏兄弟和江任廣,「所以你們一早就查清楚所有的事情了?」
宋曄和諦听都望天,這個應該不歸他們解釋吧。
「我說這事情怎麼會辦得那麼順利?你們一直都瞞著我,都在用我做幌子。」小公子生氣地蹦起來,拽著雲漠的頭發不撒手,「你根本就不是來陪我取靈藥的!你就是拿我當個借口。」
雲漠顧不得疼,抱著慕容泠風邊安慰著邊往後堂撤,「真不是,咱們回去說好嗎?」。在這兒百姓們都看著呢,太丟臉了。
慕容泠風被他連哄帶抱地拖回了後堂,雲漠再才給她解釋,「我真是來保護你,陪你取靈藥的。不過江陵府這事是之前就定好了。我本來也是要來江陵府的,只是中途收到娘親的信,便改路先去了梅州府接你。後來你提議要來浴生山,我這不看順路嘛。」
「狡辯!肯定都是你預先算計好的!」慕容泠風不信,「說,徐州府的事情你是不是也知道?!」
雲漠忍不住喊冤,「徐州府的事我是真不知道,那個純粹是趕上了。」
「我不信!」小公子感覺自己就是被利用了。雲漠好話說盡了也沒管用。
錢梓曦在一旁看著直撇嘴,「行啦行啦,要不是之前你鬧的那出,至于現在還留了文仲理這麼個尾巴嗎?弄得現在還得想法子收場,他手里可還有五萬兵馬不知道藏在何處呢。」
慕容泠風氣不過,坐在椅子上直喘氣。
那邊宋曄拿了另一份聖旨來到江任廣身邊,「不知將軍您信不信,當年的聖旨並不是皇上下的。」宋曄將手里的聖旨交給蔣逸。
蔣逸打開一看,上面是說要江任廣回京接受調查,江家一眾家眷留于府中協助調查。這與當年那滿門抄斬的旨意完全不同。他不解地抬頭看向宋曄,「這……」
「當年左將軍的事情是先傳回了邊關的,可是久久不見將軍回來,家父只得快馬加鞭跑回京城,為江家請命。然而到了京城才發現,皇上並不知曉將軍的事情。皇上下旨讓家父帶回將軍查明實情。然而等家父回到邊關的時候,江家已經糟了劫難。家父找到傳旨之人,卻發現無論是聖旨還是傳旨之人都沒有問題,一切都記錄在案,偏偏就只有皇帝不知道這件事。皇上震怒,曾下旨徹查,卻找不到蛛絲馬跡。這一查就是十七年。家父也因此事與皇上產生了嫌隙,十七年沒回過楚京了。」
江任廣聲音有些發抖,他雙眼無神卻直勾勾地望著宋曄,「令尊是?」
「小佷宋曄,家父南楚鎮南侯宋郁。」(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