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人到底是跑江湖的兒女,做起事來自然比尋常閨秀果決,但商雪袖眼光卻不錯——或者說運氣不錯,算是賭對了。
李玉站到了太子這面,就意味著東南兩處都被遏制住了,想要有所動作就必須經過霍都這一關,這麼一來,太子後方就沒有了一絲一毫的漏洞。
光這樣也就算了,但李玉不在霍都,那他能在哪里……蕭遷這樣琢磨著,一聲鑼響打斷了他的思索,卻是大戲已經開場了。
戲是從晉獻公大捷,驪戎獻女起始。
蕭遷看著商雪袖飾演的驪姬身著宮裝,衣飾華貴,容貌瀲灩,輕輕的拍了拍手中的折扇。
驪戎本來是獻二女,被獻的時候,也有被交代「必以女戎勝晉」的偉大使命,情景上與《吳宮恨》里越國為了復仇而獻上西施、鄭旦實在是太類似了,若真的變成那樣可就沒什麼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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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商雪袖有了自己的主意,在這里變成只獻驪姬一人,上妝的姿容偏向于美艷魅惑,被招到晉獻公身邊時,只有滿面歡喜,絲毫不帶故國戰敗的蒼涼,更沒有不得不委身于晉獻公的悲傷。
蕭遷的眼里已經不知不覺含了贊賞。
這樣一處理,驪姬此人,便只能定性為一個惑亂君王的妃子,而不再是忍辱負重讓人同情的紅顏了——商雪袖既然直接影射麗貴妃,那麼這麼改編也算恰當。
知雅水榭外面密密匝匝圍了一圈兒又一圈兒,就連水榭臨江的那一面兒的船都被租了出去,只因為隱隱約約能透出來點聲音,也算是過過干癮。因此就連槳都不敢動一下,生怕水聲擾了這忽隱忽現的曲音。待到里面一折結束,外面才低低的議論起來。
一個道︰「我們在下面听都覺得像炸雷般的聲音便是祿大奎吧?果真是好!那膛音可真是過癮嘿!」
另個道︰「便是像炸雷,可以擋不住商班主那嗓子,細細柔柔的,卻好似能從炸雷里穿出來一樣,直接就鑽到你耳朵里,還別說,真有種魅惑勁兒。」
正說間,那邊琴笛聲又絲絲縷縷的升起,這便是這段故事里極有名的《夜哭》一折了。
到了這折,就算是蕭遷也不想等閑視之,若是他來編,這段必是極柔的一長段唱腔才好。
果然,商雪袖換了一身行頭,身著大領對襟兒的女帔,明黃的緞子上繡著團鳳戲牡丹,因這料子垂感極好,又不是束腰的裝扮,更顯得這位「驪姬」身姿嬌美,弱不勝衣。
商雪袖上了台做了幾個慣常的身段,便嬌嬌柔柔的開口念道︰「更深露重,皓月當空,想大王往日俱是這般時辰回宮,我不免依計行事。」
話音一落,就是一個過門,如同蕭遷所想的那樣,正是一段長腔。
若是唱的時候身段呆板,只知道抱著肚子唱,這樣的唱腔難免讓人覺得枯燥乏味,而此時商雪袖又是一人在台上,獨角戲就更加難演。
所幸商雪袖特意為了配合這一大段唱,編排了一整套的身段。
她面容美艷,做戲的一招一式都極其柔美華麗,搭配著這段唱,反而有賞心悅目之感。
尤其是她唱的時候眼神又極其靈動,似乎在旁觀周圍動靜一般,更符合了此處的情節——驪姬夜哭,不過也是做給晉獻公看的一場戲!
唱段過半之時,果然祿大奎又從左側而上,此時商雪袖正唱著「可憐奴敬英雄反遭屈辱,可憐他尚不知父子陌路」,手上還捏著水袖,斜瞥了一眼人影處,卻假作不見,做出掩面拭淚的動作來。
祿大奎自然也是演的極好,把一個老邁昏庸的昔日霸主塑造的極其生動,先是柔聲勸慰與打探緣由,待到驪姬哭訴後,一聲極顯功力的「哇咋咋咋」換來了滿堂的叫好,隨後便是祿大奎的一段惱羞成怒的快腔,與前面驪姬的唱腔相比,一慢一快,一柔一剛,一陰一陽,當真讓人听的過癮之至!
蕭遷「唰」的一下打開了扇子,緩緩的扇著,听著並不陌生的聲腔,嘴角漸漸的揚起。
他想起了商雪袖回到蕭園後交給他的一本極厚的曲譜,里面都是她親自謄寫的各種板式。
她離開蕭園北上的時候,明劇的各類聲腔板式只有旦行的多一些,也不超過十種,而當他看到那本曲譜的時候,已經被商雪袖詳細的按照行當做了分類,每類下面都已經錄入了近三十種板式,清清楚楚的編好了目錄。
蕭遷每頁都仔細的看過,除了板式和曲調之外,如何變調、加花都寫在上面,還有用她那漂亮端正的字體寫的密密麻麻的小楷,適合什麼樣的情緒、人物,前後適合接什麼板式聲腔,更適合那些轍口……如此種種,不厭其煩的詳詳細細的寫在上面,仿佛每次回答蕭遷的提問那般認真。
蕭遷看著台上的商雪袖,腦海中突然就劃過了那日在這知雅水榭的樓上,她臉色激動的發紅,對自己說︰「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怕的!」
他輕笑出聲,商雪袖,比他想象的和要求的做的更好。
接下來便是《蜜蜂計》一折了,蕭遷的眼楮亮了起來。
說實話,他不知道商雪袖如何說動了「活夢梅」,他真的太久沒有看到「活夢梅」的小生戲了,意識到這還是借了商雪袖的光,蕭遷眉梢眼角都露出了喜悅之色,又一次輕笑出聲。
在旁邊陪著的幾個小廝俱都是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六爺今個兒晚上是怎麼了,一個勁兒的笑什麼?商姑娘演戲演的好,自然是六爺培養的好,這是理所當然的,又有什麼值得那麼高興的吶?
這場戲並不好演,申生是要為驪姬揮開蜜蜂,在台子上,不能真的毫無美感的去撲稜袖子,還要保證看上去賞心悅目,但若拿捏不好,就會變成二人戲舞蜂蝶,演成「真」調戲了。
商雪袖最初為了這場戲也是費勁了心思,身段上真的沒有辦法可以想了,最後是在伴奏里去掉了琴笛,只留鼓、鑼和鐃鈸,減少旖旎感,且增加二人身段上的頓挫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