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雪袖這才明白過來,之前她應程思遠的要求教的那幾個伶人,到底排上了用場。
想到這里她向老者躬身拜道︰「蒙各位抬愛,本不應推辭,您幾位既然听說了《生死恨》,就應該知道這戲是講什麼的,我既然敢排演,就不在乎個人生死,只因為《生死恨》演的就是柳逆的事,戲班上下的安危不能不顧,而且也著實怕連累了各位,畢竟坎城還在西郡治下……」
那位蘇大地主擺了擺手,道︰「商班主在霍都牽頭演了一出《驪姬禍》,不敢說天下震動,但是文人圈子里卻已經傳遍了。」他長身而起,擊掌道︰「伶人也敢振臂一呼,反而顯得我們畏首畏尾。今日拂塵文會敢在坎城這里為商班主接風,便不怕這個。」
抱樸老也捻須道︰「不妨事。老朽有個主意,可將名字以楊易柳,以東代西。但若商班主和新音社確有顧慮,也不必勉強。」
在眾人中,雖然抱樸老看起來地位最高,可是說起話來,大抵是年齡閱歷的關系,卻並不咄咄逼人,反而比其他幾個平和。
商雪袖頓時對這位老先生心生感激,道︰「謝謝您出的主意,我回去和班子里的人商議好了,今晚之前一定給郭老板一個準信兒!」
第二晚果然掛了《生死恨》的戲碼。
坎城蕭索已久,新音社這一場戲,倒仿佛像是死水湖中下了一場雨,掀起了陣陣漣漪。
且不論榮升館那邊夜晚是如何紅燈高照、人聲鼎沸,重新熱鬧了起來,坎城府衙內,卻仍是燈火微明,寂靜清冷。
一個書吏模樣的人匆匆進了後堂,臉上還帶著幾分微笑,將一摞子待辦的文書放到了寬大厚重的桌案上,道︰「大人,我看您平日也沒少琢磨商雪袖的戲本子,怎麼真人來演了,您反而不去看?」
桌案後台像小山般的文書後抬起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腦袋,正是昨日和商雪袖見面的抱樸老。
「我這身份不好前去。」抱樸老搖搖頭道︰「有些可惜了。不過……我也是應該做個抉擇了。」
昨日蘇舉人說的話著實觸動了他。
伶人尚敢登高一呼,可西郡上下這一路的官員,卻都在這一場禍事中保持了緘默,不過是還在觀望、打著兩邊兒都不得罪的算盤罷了。
太子在外,而小皇子在上京。
柳傳謀若僥幸成事,他們就是功臣;若太子平定了這里,西郡上下那麼多官員,法不責眾,到時候只說是被柳傳謀脅迫便是……
可哪那麼容易兩邊討好呢!
石城關那邊的消息,看起來太子現在已經在西郡郡內了,殿下沒有直接去和柳傳謀父子硬踫硬,那打的主意必定是要抄柳家的老窩!
不知道現在他有所動作還算不算太晚……喬抱樸苦笑了一下,他到底也是有觀風之嫌,多年宦海沉浮,讓他失了文人的風骨了。
他定下心來,一筆一劃的在紙上寫著官員的名字,又仔仔細細的封好,交給眼前的心月復道︰「夜里送往商班主那處。」
那書吏應了一聲,將信件收入懷中,正待轉身辦事兒去,又听抱樸老在後面道︰「你順便再問問新音社何時離開坎城,等他們走了你替我下帖宴請坎城的大小官員。」
商雪袖並未在坎城多做停留,唱了兩場以後,還是決定繼續往西走。
比起前面一段路,顯然這段旅程輕省多了,有了一輛馬車,這是拂塵文會相贈的,而更讓她心里感激的是,抱樸老讓人送來的這封信。
她仔仔細細的和鄔奇弦看到了大半夜,大岳小岳師父不在,戲班子里能商議的也只有他了。
當時鄔奇弦一看到這信的落款,就苦笑道︰「你也算是傻人有傻福。抱樸,就是坎城府喬大人的號,他信里寫的一定不會錯,按照上面指點的行事吧。」
那信上詳細備注了哪些縣城狀況如何,哪里適合開鑼唱戲,甚至哪些官員傾向性、立場如何,都標明白了!
「難怪他那晚並沒有來看戲。「
「他是太守。去看你的戲,看過又不作處理的話,未免太明顯。全城的官員都看著他怎樣行事,在沒有做好準備之前,他不會露出半點苗頭出來的。「鄔奇弦微笑道︰「你看著吧,之後他必定有所動作。單從這點看,你來西郡也沒白來,或許能為你爭取點在太子處的籌碼。」
商雪袖臉色發紅,道︰「鄔先生別說這樣的話了。」她看著前方的路,道︰「殿下生死未卜,我所求不過是他能平安……再貪心一點,就是希望他快點把西郡的叛亂平定下來,又怎麼敢拿這些事來要求什麼……而且,我身負六爺的重托,要把明劇親自唱到西郡來。六爺說過,戲,有高台教化之功,老百姓並不耐煩看什麼忠義節孝的文章,可戲,卻是人人都愛看的。」
原本鄔奇弦也是在開玩笑,現在卻覺得這玩笑開的過火了,
他不是第一次和商雪袖在夜晚走路,上一次還是在朱鎮打擂台,那晚商雪袖坦承那場打擂她輸了,卻是滿面笑容,眼神發亮。
時至今日,商雪袖早已站在天下旦角兒的頂峰之上,發出的光芒已經無比耀眼奪目,如同此刻天上的那一盤滿月,就因為圓滿的有些不真實,反而讓人有些為她擔憂。
鄔奇弦這麼一個後進來新音社的人,是唯一知道這位商班主為何執意西進的人。
他腦海里不由得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位和他曾經訂了親的世交楊家的小姐,她的面容早已經模糊不清了,印象最深的是那張家里出事之前退回來的大紅色的庚帖。
楊小姐最後嫁了人,可沒多久就去世了。
她的丫頭找到了當時還在做奴僕的他,捎來了一堆小玩意,里面有少年時他送的泥猴、女圭女圭、小石子兒。
林林總總,一小匣子。
他後來下了海以後,去了楊小姐嫁人的府第唱了一次堂會,見到了楊小姐的夫君,年輕有為,面貌英俊,為人也十分和善。
他十分不解……這樣一個人,比自己也不差,從身份地位上來說,兩個人更是天差地別,為什麼不好好的過日子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