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此劫難之後,禮府便閉門謝客,來訪者無論是誰都吃了個結結實實的閉門羹,禮楚也躲在房中足足三日才出門。
整整三日,他總算下定決心反殺,因他曾經也是一個古道熱腸的人,是想著救民于水火之間的將軍,一想到食人幫慘絕人寰的手段,便怎麼也過不去心里那關。
可是他等不了了,也耐不住性子了,哪怕自己的所為將受到天譴,墮入阿鼻地獄永不超生,那他也無怨言地認了。
畢竟,成就大業,總是要有人付出,有人犧牲的,也總是要踏著萬人的血骨一路而行的。
「師父!這一招我怎麼總也學不會?」丁謐苦惱的聲音忽然從涼亭後傳來,禮楚好奇地往前走了兩步,竟看到南宮非教丁謐習劍的一幕。
南宮非已經教了她整整一個上午,她卻連半招都沒有學會,忍不住道︰「我遇到過幾&}.{}百幾千個用劍的人,數你最笨!」
丁謐劍術不行,脾氣卻不小,漲紅了臉回嘴道︰「這叫徒弟隨師父,你一定沒用心教我,不然我怎麼可能學不會?」
禮楚微微搖頭,心中暗想難怪你南宮非不肯再教鳳久習劍了,原來是收了個笨徒弟。
「公子?我听晉遠說你在這里,就把午飯給你帶過來了。」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禮楚帶著笑意回頭看她道,「怎麼還叫我公子?上回不是你自己說要跟樂熹一樣嗎?」。
鳳久取筷子的手一頓,微微抬眸,吐出兩個字來︰「伯兮?」
「來,坐這里。」禮楚淡淡一笑,將她拉到石凳上,掃了一眼桌上的佳肴問道,「你吃過了嗎?」。
鳳久頗為無奈地看了他一眼道︰「現在都過午時了,我早就吃過啦,我是听晉遠說你沒有胃口,所以就親自下廚給你做了這幾個菜。」
「是你親手做的?」禮楚目光一亮,仔仔細細地觀察著每一道菜,接過鳳久遞來的筷子,夾過一塊酥肉便往嘴里塞去。
鳳久見他只嚼了一口,便愣在了那里,久久沒有動靜,當即嘆氣道︰「我知道我做菜沒有天分,但也不至于這般難吃吧?」
「不是,很好吃。」禮楚緩緩嚼著口中的酥肉,方才還清明的雙目忽然就濕潤了起來,他自嘲般地一笑,將酥肉囫圇咽下才道,「我等這一天,等的太久了,我們原本可以在八年前……」
禮楚口中的話到這里硬生生停住了,鳳久也是心口一震,幾乎不敢抬眼去看禮楚,竭力掩住發抖的嗓音,鎮定道︰「什麼八年前?」
「我是說如果我們能夠早在八年前認識該多好?那時候我意氣風發,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著,不像現在這樣萎靡不振的。」禮楚淡淡一笑,看向鳳久道,「不過還好,現在遇見你,也不遲。」
太遲了……太遲了……如果我們在八年前就成親,那麼現在的一切是不是都不一樣了?鳳久的心怎麼也平靜不下來,腦子也克制不住地去想那些事,她按著太陽穴沖禮楚笑道︰「那你快吃吧,飯菜冷了可就不好了。」
禮楚點了點頭,筷中的菜一到了口中便覺得香甜無比,就連心口也覺得甜蜜無比,只是這眼楮濕熱的慌。
「哦,對了,我听說寒月那天皇上要為太後擺宴賀壽?」鳳久忽然問出這樣一句話來,禮楚一怔,微微點頭表示肯定。
鳳久「哦」了一聲,又問道︰「我還听說皇上邀你入宮為太後祝壽,你已經應下了?」
禮楚慢慢嚼著嘴里的菜,看向一臉期待的鳳久反問道︰「你想去嗎?想去的話,我可以帶你去。」
「好啊,可是我怕我沒有身份上不了這樣的場面,給你丟臉。」鳳久喜悅之余略有些擔憂。
「不用擔心,我也是沒有身份的人,我們兩個沒身份的人去宴席,正好氣氣那些有身份的人。」禮楚挑了挑眉,使壞般地一笑,溫和的目光在疾奔而來的晉遠身上一頓,不由得皺起了眉。
晉遠跑進涼亭,扶著柱子氣喘吁吁道︰「來了!來了!」
「誰來了?」鳳久詫異地看著晉遠如臨大敵的模樣,心中有些不安,直到目光落在遠處一個緩緩而行的身影上,才打消了不安的念頭。
這樣一個衣著普通,容貌略微頹廢的六旬老人有什麼可怕的?只見禮楚不緊不慢地迎了上去,笑道︰「子善,你來了。」
子善抬起藏在白發間的眼眸,似笑非笑地說道︰「子善沒來,子善在江山喝酒呢。」
「他是誰啊?我怎麼覺得他說的話有些奇怪?」鳳久聞言詫異地看向晉遠,晉遠小心翼翼地湊到鳳久耳邊說道,「怪人一個,平日里老想著喝酒,但是公子不讓他喝,因為他一喝酒就會發瘋殺人。」
鳳久看了子善兩眼,不可思議道︰「不會吧?他頭發都那麼白了,看上去也像個和善的老先生,怎麼會殺人呢?」
「從那里出來的人,有幾個是人?簡直是魔鬼,他殺的人可比你認識的人還多,還有,別讓他從你嘴里听到老先生這樣的字,其實他才四十五。」晉遠說著見鳳久表情怪異,一直沖自己眨著眼楮,便笑道,「不過你也不用怕成這樣,他這個人啊……」
「我這個人如何?」
晉遠一回頭便見子善牢牢盯著自己,當即嚇出來一聲冷汗,驚慌之下便縱身跳下涼亭,逃之夭夭了。
「哼,沒出息的東西。」子善無情地嘲笑著晉遠,目光在涼亭外一飄,忽然怔住了,指著不遠處的南宮非和丁謐,激動道,「那……那是誰?」
禮楚很少見他這個模樣,詫異地解釋道︰「那個小姑娘是丁謐,是山西……」
「我是問她旁邊那個男的,他是誰?他是誰!」子善面目猙獰,像極了發狂的瘋子,禮楚卻越發的迷惑了,皺眉道,「小飛啊,他叫南宮非,是我師弟,我和他曾拜在青衫老者門下。」
不遠處的南宮非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轉過頭來看著子善,子善身子一踉蹌險些站不住,扶著柱子喘氣道︰「他……他今年多大?」
「二十三,三月十八是他的生辰。」
子善激動的表情忽然凝住了,他有些不相信地回頭問禮楚道︰「他竟然二十三了?你可有記錯?」
禮楚搖搖頭,十分認真道︰「我絕沒有記錯,這是小飛的母親告訴他的,小飛的母親照顧了他整整十年,又怎麼會記錯呢?」
子善眼中僅有的光芒忽然熄了下去,一步一步地走下了涼亭的台階,卻是半個字也不再多說,蒼老又淒涼的背影看得人真真是心頭一酸。
鳳久回頭望了一眼南宮非,問道︰「他是認錯人了吧?將南宮非認成了自己的孩子了吧。」
「嗯?」禮楚對上她認真的目光,示意她解釋。
「子善,子善,他無名也無姓,給自己起這個字,怕是希望自己的兒子可以被老天善待。剛才如果他不是將錯將南宮非認成了自己的孩子,臉上又怎麼會出現那麼多復雜的神情?又驚又怕,又喜又憂,還有那種不敢確定和不知道如何面對的情緒是裝也裝不出來的。」鳳久回想子善的神情,滿是同情地分析道。
南宮非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上了涼亭,喃喃自語道︰「子善?他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