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不敢置信地從草屋奔出,向來忠厚老實的目光帶了些愧疚,張口結舌道︰「少……少爺……你怎麼來了?」
禮楚翻身下馬,打量了一眼面前的草屋,不問反答道︰「王伯,令郎不是做了禮部侍郎,府邸坐落在西街嗎?怎麼你一個人跑到這荒郊野嶺來了?」
「我……」王伯躊躇了一會,才驚覺客人還站在門外,忙邀請道,「少爺里面說話。」
禮楚點點頭,跟在他身後進了一間草屋,心口卻是猛地一震,只見草屋中的擺設與當年王伯在宋府的房間一模一樣。
「少爺喝茶。」
接過王伯遞過來的茶,那點點清香撲鼻而來,禮楚還未喝,舌尖卻仿佛已經染上了那味道,這個味道他實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眼前都有些模糊。
「少爺怎麼不喝,是不愛喝了嗎?我記得這是少爺最愛=.==喝的茶,以前還常到我房里來討茶喝,我現在年紀大了,喝什麼都沒味道,只能憑著記憶回想這茶的滋味了。」王伯說到後面目光黯然失色,那一聲淺淺的嘆息撞進禮楚的心口卻有千百斤重。
禮楚低頭喝了一小口,濕著眼道︰「王伯,我是舍不得喝。」
「少爺……」王伯被他這話激地一張老臉通紅,情緒激動卻又竭力壓制道,「我知道少爺有抱負,是要做一番大事的人,可是老爺臨終前吩咐了,不許我透露任何蓋尸的事……」
禮楚將茶杯放下,溫聲打斷道︰「王伯,我今日不是為這事來的。」
「那是什麼事?」王伯驚奇道。
「我殺了一個人。」禮楚抬眸緊緊盯著王伯渾濁的眼楮,一字一頓道,「被令郎看見了。」
王伯「騰」地一下便站了起來,順勢就跪倒地上,伏地哀求道︰「幸子溫良,本就不是在官場混的料,可是他不听,偏要去做官。我這做父親的什麼都給不了他,如果少爺要我一白發人送黑發人,我寧可現在就死在公子面前。」
「王伯,你起來。」禮楚伸手將他扶起來,安撫道,「我都親自來找你了,還有什麼白發人送黑發人一說?」
王伯擦了擦眼淚,對上禮楚深邃的目光,心里卻又慌了,他忽然明白禮楚為什麼來找自己了,當即垂眸道︰「少爺,我不願再淌進這渾水,更不願意拉幸子下水了。」
「那依王伯看,這件事怎麼處理比較妥當?」禮楚倒也耐心,端起茶杯一口接一口地啜著,只等王伯自己想了主意說出來。
良久,王伯才動了動嘴唇,自己都沒底氣道︰「我回頭一定叮囑幸子,讓他記住不該說的不說。」
禮楚搖了搖頭,連眼皮都未抬一下,王伯默了半日,咬牙道︰「那我讓他辭官,連夜出了西都,以後再也不踏入西都半步。」
禮楚還是搖了搖頭,王伯這回便急了,慌張道︰「少爺一定要拉我們父子下水嗎?」。
「王伯,做了官的人,哪個不是身陷泥潭,也別說什麼迫不得已的話,那都是他們給自己找的借口。」禮楚飲盡最後一口茶,起身道,「令郎總有一日也會面臨這樣的選擇,與其讓他陷入泥潭,倒不如和我一起淌了這趟渾水,總好過那吃人的泥潭。」
王伯疾步走到他面前,目光堅定道︰「我替他淌這趟渾水。」
禮楚一怔,心里確實希望王伯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可是見他這視死如歸的神情,卻有些猶豫了。
「少爺?」
禮楚這才點了點頭道︰「好,不過尚且不需要你做什麼,你只管呆在這里……」
不等禮楚說完,王伯忽然打斷他的話,為難道︰「但是……蓋尸的事我不能告訴少爺,因為老爺……」
禮楚嗤笑一聲,拍拍他的肩膀道︰「知道了王伯,你不用一直拿我爹壓我,就算你不告訴我,我也會自己去查的。」
王伯張了張嘴似乎想說,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禮楚離開草屋,回到禮府,早已過去了一個多時辰,可是晉遠卻遲遲未歸,這便讓禮楚有些憂心。
這個時候天已經黑了一半了,屋里屋外的燈籠都亮了個通徹,不過意料中熱鬧的禮府卻有些冷清。
子善去了昭州,丁謐和諸葛鳴玉躲在听風林,丁氏兄弟和南宮非跟著去了那里,說是監督,至于樂熹……自從巫老先生離世,便很難見她如從前那般滿院子亂跑,就是笑臉也很少見到。
陳叔和徐安忽然敲門,來請禮楚一同去外面賞燈,禮楚掃了一眼兩頭白發的人,抱怨道︰「誒,別人家的公子哥出門賞燈都是和漂亮的姑娘,我倒好,和兩個老頭一塊出門。」
「嘖嘖嘖……」徐安順手給了他一拳,連連搖頭道,「我可救了你的命,你現在傷好了,就這麼硬氣,下回可不要找我救命啊。」
「還有下回嗎?估計那時候連你救不回我了。」禮楚挑了挑眉,悻悻道。
陳叔皺眉,嗔怪道︰「少爺胡說什麼呢?今天應該好好玩才是,漂亮姑娘沒有,小姑娘倒是有一個。」
「晉遠呢?」徐安說著往書房里張望,念念叨叨道,「剛才就沒了人影,這會又跑到哪里去了?」
「哦,我讓他出去買點東西,按理說早該回來了,結果到現在也沒回來。」禮楚說著,無藥可救地搖了搖頭。
徐安撇撇嘴,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樣,「那還用想?肯定是貪玩,在路上耽擱了,這小子玩性忒重。」
「呸,玩你的大頭鬼!」晉遠牽著樂熹從廊道拐了過來,忽然發聲嚇了眾人一跳。
禮楚淡淡一笑道︰「總算回來了,進來吧。」
「不是說好賞燈去的,怎麼又要進去了?」徐安伸手攔住了禮楚,又看了晉遠一眼道,「你小子還說不是去玩了,公子讓你買的東西呢?」
晉遠壓根就不理他,將手中的大花燈籠塞到樂熹手中,便直直往書房中走去,「彭」地一聲便將門關上了。
「喂!你們真狠啊,有事求我了就好言好語的,這現在用不著我了,還摔門給我看,真是豈有此理!」
徐安吼了一陣,見里面根本沒人理他,氣地渾身發抖,拉過樂熹就道︰「樂熹,我們賞燈去,不和這些人一般見識。」
禮楚等門外徹底安靜了,才開口問道︰「怎麼來的這麼遲?」
「有名獄丞叫方子遇,是李兆政外甥的妹婿,我去的時候李兆政也在,兩個人躲在房間里嘀咕好了一陣。這個時候牢房里便傳來了消息,這兩人才出了房間,我把東西放好就要出去,然後你猜我看到了誰?」晉遠神秘兮兮地說道。
禮楚沒那心思和他猜謎,直截了當問道︰「誰?」
晉遠揚了揚下巴,吐字清晰道︰「劉溫陸!好巧不巧,竟然遇上了他,不過你放心,他沒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