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瓷骨碟小巧玲瓏,內底繪了一朵徐徐盛開的銀紅碗蓮。
碗蓮柔女敕嬌美,更襯得托在花瓣上的三粒丸藥寒酸不堪。
羅訥言看著黑似焦炭的丸藥,楞神之間默默無語,屏風後的慕容薇也是微微汗顏。
知道前世里羅訥言因尋親流落京城,後被蘇暮寒將他收留身邊做個謀士。人如其名,訥訥無言,親未尋得,人不出眾。
沒想到千禧元年,他以一把草木灰救回蘇暮寒的性命,又以銀針壓制住慕容薇癲狂之態,才偶然說起,家里曾世代行醫,留有幾個祖傳的方子。
秀才行醫,本就怪誕,偏偏羅訥言用的材料和法子又奇特,是千禧元年宮廷里令人注目的人物。
自那一把草木灰成名,羅訥言以後步步高升,成為蘇暮寒身邊得力之人,因而才能被自己記住。
慕容薇想到太醫們久久治不好祖母的病癥,又記起那一年的怪才,這才要夏鈺之暗暗尋人。
廢宮十年幾乎日日與藥為伍,都說久病成醫,如今的慕容薇對藥材並不陌生,治病卻欠火候。
昨夜香氣掩過藥味,她傾盡全力,制得幾枚丸藥。自己已先嘗過,明知藥味不對,本想再次改進,不料夏鈺之已尋得此人。
羅訥言拈起一粒,先看再聞,焦氣撲鼻,藥味有些難尋。他以指甲刮下少許,慢慢細品,心生無限詫異,默寫出幾味藥材的名字。
屏風精工透雕,隔住人的視線。羅訥言不傻,心知後頭那人才是今日的主題,他工整地寫畢,將紙放在托盤上,依舊由冷雨呈給慕容薇看。
確是寫出幾味主藥的名字,隔著屏風,羅訥言听到後面女子的聲音雍容華貴,帶著高高在上的睥睨︰「公子辨得不錯,對這丸藥可還熟悉?可知這丸藥是治哪種病癥?」
羅訥言的父親識文斷字,他的名字便是父親取自《論語》,「君子貴訥于言而敏于行」,父親教他少說話,多做事,厚積方能薄發。
羅訥言謹尊父命,平日開口不多,卻不影響才思敏捷,觀查入微。
藥焦且新,還帶著烘制的氣息,應是剛被煉成。幾味珍貴的藥材練成這個樣子,若被父親看到,定會心痛。
想到父親,羅訥言心中一痛,趕緊收斂心神。既然知道屏風後立著貴人,便恭敬地起身答話。
他先朝屏風處施了一禮,再細細回道︰「不知貴人從何得著此藥?此藥與我家祖傳的還神丹有幾分相似。若是此藥,當以醫治患者深受刺激、癲狂亂性、亦或顱腦受損之癥。」
夏鈺之听到此處,驀然明白,不待慕容薇問話,搶先說道︰「這丸藥治病的效果如何?」
羅訥言以為東家問的是慕容薇所制的丸藥,誠實說道︰「這幾枚丸藥缺了藥材,火候不佳,也無引子,藥性並不大,好在並無毒性。」
藥性不大,便是並無治病的可能,羅訥言自以為說得婉轉,听得人卻冰雪聰明。
一時悲喜莫辨。以自己一人之力,果然治不得皇祖母的心病。幸好大海撈針,僥幸尋得此人。便醫不得皇祖母痊愈,總斷了蘇暮寒以後的肱骨。慕容薇按捺心神,準備好好賭一把。
「既是祖傳,想來你那個藥方也不願外傳。若是你來配藥,大約幾日可成?治愈的把握又有幾分?」屏風後傳來的聲音如珠落玉盤,清脆甘甜,落在羅訥言耳中,又一下一下敲在他的心上。
「這個…」,羅訥言思量半日,方斟酌著開口,「丸藥不是這種制法,若是藥材趁手,最快治成約需五日,藥效卻不如慢慢烘焙的好。」
外書房里燃著火龍,背上竟有了濕意,不曉得是熱還是緊張,羅訥言習慣性地以衣袖去抹額上的汗珠,再次極慢地開口。
「若說幾分把握,這個小人不能妄言,醫者講究望聞問切,如今小人連病者的模樣都未見,又如何知道還神丹是否對癥。」
夏鈺之已然明白慕容薇要他尋人的緣故。只是茲事體大,便是羅訥言答應治藥,他卻不知如何把人領到皇太後眼前,自然不敢亂下決斷。
慕容薇在屏風後淺淺笑道︰「有勞先生盡快制藥,今日之事還請不要外泄,不然怕對先生不利。先生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羅訥言遵命告退,謹遵禮節,倒退著出了房門。
慕容薇從屏風後轉出,梨渦淺笑,蕩起深深的漣漪。
「三哥,這便是我要你尋人的意思。把人交給老太君瞧瞧,听听老太君的意思吧」。
「阿薇,你究竟從哪里知道此人?你那丸藥又是如何得的?「夏鈺之抓著頭發,糾結萬分,不知底細的人貿然薦進皇宮,非他所願。便是帶給祖母,他也沒有底氣。
月季的香氣濃淡相宜,不時襲來。慕容薇走到窗前,彎腰去嗅夏鈺之花架上那盆揚揚撒撒的銀禧慶典。
本應夏秋兩季花開的季節,被匠人精心打點,在花房里過著暖冬,臨近春節,竟也一樣漂亮飽滿。
月季好看,卻能帶刺自保。她貴為帝姬,卻如一枝沒有刺的月季,一舉一動都被人窺探無遺。
慕容薇輕輕撫動月季枝上根根尖利的硬刺,面上浮起清冷的笑意︰「昨夜我自己煉制,不然怎麼會是這種樣子。三哥,你瞧著吧,不出兩日,宮外又會傳出我任性而為,調香消遣的訊息了。」
早已發現,自己的一舉一動,不過半日便會傳得滿城風雨,到像是背後有人推動,只管坐實她驕縱蠻橫的身形。
璨薇宮不淨,後宮的人也該肅清。慕容薇打定主意,要好生保全並伸展自己的羽翼。
一步一步,從璨薇宮開始,她的羽翼將柔軟而堅定的成長,漸漸覆蓋整個後宮。揪出一只只背後的黑手,找出給父皇下毒的人,堅守著自己的親人,幸福彌足而長久。
「請老太君斟酌權衡吧,如今宮里不清靜,但凡有風吹草動,便吹得人心不寧。反不如你們府上,有閣老與老太君坐鎮,反而固若金湯。」慕容薇倚窗而立,隨手拿起盆邊修花的金剪,將一截枯枝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