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著蓮紋的七瓣琉璃宮燈映著淡淡的清輝,光暈柔和瑩亮,灑在皇太後滿是皺紋的臉上,平白添了幾分蕭瑟。
母後終歸是老了,再不復當年叱 風雲的英姿。
「母後」,楚昭暉強言歡笑喚了一句,便將頭埋在母後胸前,忍住想要潸然落下的淚滴︰「女兒哪里有苦,母後與妹妹、兒子都在身邊,將軍平時書信不斷,再到明年就會回來述職」。
皇太後咀嚼著大女兒最後那句話,只覺得字字如風干的砂礫,毫不留情地磋磨著自己的心。
大女兒心思單純,從小就沒有她妹妹那般的七竅玲瓏,難道不曉得越是這般描畫,更顯得越描越黑。
大年節下,皇太後不想令大女兒難過,也不想提方才蘇暮寒是不留心還是刻意,只攬了攬女兒瘦弱的肩頭,輕輕替她整著綰發的白玉簪,心疼地說了一句︰「朝暉,][].[].[]你的苦、你的孝順,母後心里都知道。」
皇太後的目光緩緩從眾人臉上略過,落在蘇暮寒與慕容薇身上,眼中全是對小輩的慈愛︰「御花園里,大約梅花開得正盛,哀家想要看看,一把老骨頭又怕天寒地凍。」
她將手指著蘇暮寒與慕容薇︰「大年節下,人人都在守歲,哀家也省得勞師動眾。暮寒,你帶阿薇去多折些鮮艷的梅花,給皇祖母插瓶。」
皇太後端詳著擺了一殿、香氣馥郁的梅花,露出孩子氣的笑容︰「這里的梅花雖多,哀家卻總是看不夠。」
蘇暮寒腦中還是空白,方才皇祖母明明瞧見了他衣角縞素的慘白,也瞧見了他腰間垂下的麻繩,可是他想見的場面並沒有出現。
後背一片漉濕,掌心里粘達達全是冷汗,蘇暮寒機械地听著皇祖母的吩咐,放慢了腳步等著慕容薇跟上。
那截麻繩還系在蘇暮寒腰間,早已知曉答案,慕容薇不需要去問他任何問題。她乖巧地向皇祖母行禮,再淡然地隨上蘇暮寒的腳步。
有些事可以改變,有些事卻注定要重來一次。
蘇暮寒對他們每個人的恨已然深入骨髓,如九丈玄冰,不被親情融解。
蘇暮寒聰明地選擇了緘默,他不曉得慕容薇是否看到方才的一幕,只是她不問他便不解釋。想要依舊將慕容薇的小手暖在自己手中,卻發現她帶了一只紫貂毛的長筒暖袖籠,兩只手嚴嚴實實籠在袖中。
慕容薇神色冷淡,大約依舊在為方才自己不答應與她去放煙花而生氣,卻並沒有提方才殿里的一幕。
蘇寒放下心來,漸漸恢復了自如,與慕容薇軟軟說道︰「將皇祖母要的花折回,便陪你放煙花可好?」
慕容薇輕輕搖頭,語氣里滿滿的桀驁︰「表哥既是覺得陪皇祖母守歲更重要,阿薇自然也該盡孝,今夜哪都不去,只守著皇祖母便好。」
依舊是一言不合便將不滿寫在臉上的直脾氣,蘇暮寒面上踫了釘子,心下卻安,只如往日般寵溺又無奈的笑,挑了開得飽滿的梅花折了滿懷。
兩人捧著大把梅花回到壽康宮時,皇太後已然歇夠了,又是精神十足,還吩咐人端上了火盆子。
早些年的皇祖母一直保留著她家鄉的某些習俗,例如除夕夜里全家都要跳火盆,預示新的一年里會帶來好福氣。後來隨著年紀漸大,火盆便成了擺設,只是除夕夜里象征性地燃起來,算是驅逐晦氣。
見他們回來,皇祖母連聲喚著,快過來烤火,去去晦氣。兩人依言立在火盆邊,火焰明滅間,慕容薇望見蘇暮寒的臉,那樣沉靜與從容,仿佛方才的一幕從未有過。
皇太後興致高昂,半倚在羅漢炕上,吩咐宮人們在火里埋了板栗烤上。白嬤嬤挑了飽滿的板栗,拿著火鉗不停地翻撿,不多時,濃郁的香氣便彌漫開來。
慕容蕙那日隨著長姐雪中捉錦雞,嘗過烤好的板栗,一直意猶未盡,不想皇祖母宮里也這般有意趣,不覺拍手叫好。
皇太後帶著幾個孩子玩鬧,又樂了片刻,實在支撐不住,便吩咐白嬤嬤去取早就準備好的荷包。
「本想著一家子守歲的,老太婆熬不到子時了」,皇太後自己打趣著自己,「只好先將荷包散給你們添歲,今日早睡明日早起。」
白嬤嬤從里間端出早就準備好的壓歲錢,一個紫檀木海棠紋的紅漆托盤,上頭是堆得滿滿的明紫色荷包,繡了吉祥如意紋樣,個個填得腰身鼓鼓。
「朝暉,你是長女,你先來」,皇太後慈愛地向長女招手。
楚朝暉面帶笑容著走上前去,伸出雙手等著接母後賜下的荷包。皇太後取了一支荷包鄭重放在她的手心,不住中地說著吉祥之詞。
楚朝暉曲膝謝過母後,才想退下,皇太後又喚住她。
再從托盤里取一支荷包放到楚朝暉手中,皇太後臉上的表情隱晦不清︰「蘇睿的也一並給你,都是哀家的好孩子,不管人在不在眼前,他的荷包母後年年都備下。」
楚朝暉接下這個荷包,謝了母親,心內在沉甸甸地難受,只不敢說出。
皇太後又招手喚了蘇暮寒,挑了一只繡著喜上眉梢圖案的荷包放到他手中,久久凝望著他,又拍拍他的肩膀,半晌方說︰「暮寒,你父親不在家,好生陪你母親過節,時候不早,回含章宮歇著去吧。」
又提到自己的父親,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蘇暮寒一時分辨不清。他籠在袖中的手狠狠握成雙拳又慢慢松開,恭敬地接過皇太後遞來的荷包,含笑道謝︰「孫兒謝過皇祖母」。
那抹觸目的白究竟會不會是壓斷皇祖母最後驕傲的那根稻草,蘇暮寒並不曉得,他只知道,自己的激憤與痛恨無處宣泄,傷害過他的人,他必定要對方十倍百倍的償還。
再抬頭看看皇祖母仍是一臉的平靜,似是不受方才的素白影響,蘇暮寒心里有些打鼓。
依稀間只知道皇祖母換了太醫,蘇暮寒這些日子來不及打听宮里的事,如今看來,竟是大有好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