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晨簫從容地掃了一眼案上十樣錦的攢盒,從中選了一片腌漬的黃桃果脯放在口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很是開胃。他舒緩地開口,貌似無意地與秦恆提起他大年初一在壽康宮里那番話語。
「建安與康南的兩國習俗有些不同,我皇兄十五歲上便立了大丞相納蘭家的女子為太子妃,然後又納了幾名承徽和奉儀,如今的太子東宮處處充盈,原是為的皇家開枝散葉打算。」
秦恆听到他到康南太子顧正諾,伸出去取糖漬紅衣花生的手輕輕一頓,停在了半空。
父皇曾經告誡自己,三弟秦淮與康南太子顧正諾關系極不一般。
父皇那日有些生氣,指著案上幾位大臣聯名彈劾自己的一封奏折說道︰「父皇深知你是代人受過,始作俑者躲在背後看你的笑話。父皇氣的是,你手底下總是缺著殺伐決斷的勇氣。」
父皇指的是三弟秦淮,平日如同謙謙君子,私底下在朝中拉幫接泒,素有賢王之名,卻常行不軌之事。面上對他恭敬有加,暗地里卻是風刀霜劍的逼迫。
秦恆不想骨肉相殘,不希望自己未來的皇位是踏著親人的鮮血成就,他一味希望以懷柔之策,將三弟的佞心感化,便是父皇面前,也常常為三弟開月兌。
秦恆的名字是父皇和他已故的母後共同所取,出自《詩經.小雅》,「如日之恆,如月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
父皇和母後教他清清白白做人,希望他如弦月漸滿,又如紅日東升。他更希望建安在自己手中,能不虧不崩,更希望兄友弟恭,皇族一脈子子孫孫競相傳承。
自己的仁慈換不來虎狼的感恩,對這次還未出建安便遭到的截殺,背後究竟是誰主使,秦恆心知肚明。
既然懷柔之成,還想要他的性命,那就別怪他做兄長的不知愛護兄弟。三弟能交好康南的太子,狼子野心初現,他又何妨結交眼前這位最得康南皇帝鐘愛的寧王殿下。
秦恆想明白了,含笑抬頭望著顧晨簫,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顧晨簫只是有些迷惑地著他,問道︰「听太子殿下前幾日所說,如今東宮里卻只有兩位良媛,難道遲遲不立太子妃,為得就是太子殿下初一早上對太後娘娘說過的那番話?」
秦恆听顧晨簫問得直接,如玉的面龐微微泛紅,慢條斯理地喝著茶,心內卻是重重一嘆。
兩位太子良媛,一是于淑妃的佷女,一是太妃娘娘安氏的娘家晚輩,都是他極為不喜的女子。
只是這兩位的母族都在宮內盤根錯節,互有親戚,已如參天大樹不可撼動。他的太子之位未穩,還需要人來支撐,是父皇教他韜光隱晦,莫爭一時長短,將人納回宮中,喜不喜歡、寵不寵愛便都在他。
這次來西霞,父皇也曾說過,若不能求娶大公主慕容薇,便退而求其次,從西霞皇族中選取其他貴女,以此換得西霞的支持,更好地幫他穩固住儲君之位。
秦恆兩手交疊,輕嘆了一聲,有些無可奈何的解嘲︰「寧王殿下,你我這般的身份,外人眼里都是鐘鼎玉食,貴不可言。然而高處不勝寒,恆納不納妃,又是納誰為妃,都不是自己說了算數。」
四兩撥千金,秦恆不主動回答他的問題,卻也透露出,並不是自己的本意,而只是處于利益。
秦恆飲了杯中茶,眸色深沉地喚了一聲︰「晨簫,我們兩人在這西霞偶遇,又同在寧輝殿中住了大半月的時光。這些日子只談風月,不問前程,頗有些山中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味道,也算得有緣。我便托大,喚你一聲名字,希望出了這西霞的皇城,日後相見,能以兄弟相稱。」
不愧是儲君,秦恆幾句話之間便找穩了立場,他希望與顧晨簫結下盟約,正暗合康南皇帝飛鴿傳書,要顧晨簫交好秦恆的本意。
顧晨簫微笑頷首,也將杯中茶飲盡,嘴角沁了一絲輕松的笑意。
二人是友非敵,而且秦恆並不是因為對慕容薇滿心傾慕,非卿不娶。
再想到此處,顧晨簫心下竟然一松,唇角的笑意就真摯多了,連稱呼也換得飛快︰「秦兄說得真是暢快,只是謀事在天,成事卻是在人,若真有意中人,還該為她爭取。」
秦恆驀然記起前夜里南柯一夢,夢中的女子即深情款款,又淒涼無限,那樣哀切地喚著自己的名字,慨嘆今生無緣,與他續下來世之約。
便是有了心愛的女子,只怕前有虎豹後有豺狼,自己最終都不能庇護她一生安康吧。所以即便在夢里,秦恆也是那樣真切的哀傷。
秦恆露出清淡的笑意,骨節分明的手指握著杯子緩緩舉起,他的手指修長白皙,笑意有著被悲涼染過的滄桑︰「兄長這一生大約便是這樣碌碌了,便以茶代酒,願晨簫你能心想事成。」
顧晨簫只知道秦恆母後早逝,如今建安帝後位虛懸,後宮的大權卻被霸在安太妃手里。想來父皇的榮寵與愛護,能給他錦衣玉食的生活,能給他至高的太子尊位,可是都比不過心底深處的孤寂無望吧。
一時間,被秦恆的情緒感染,顧晨簫心里竟也升起滄桑之感,倍加思念起遠在康南的母妃與父皇,期待著盡快踏上歸程。
十四這日,禮部請了兩位殿下去圍場看跑馬。
因為建安國內有大片的游牧民族,幾乎是馬背上的人家,而西霞的戰馬大部分是從建安購回,有一部分還養在圍場之內。
為示尊重,崇明帝有一次曉諭禮部,一定要請秦恆臨行前去看看西霞的馬場。
前些日子宴請安排得緊湊,禮部安排不開,如今兩位殿下又擇了正月十七離京,還要參加上元節的詩箋會,時間更不充裕,算來算去,只有十四這一日空閑,便早早將行程遞到寧輝殿秦恆客居的書案上。
秦恆與顧晨簫經過那一番深談,兩人間已然惺惺相惜,比前些日子融洽了許多。十四日一早,禮部泒了人來催請,兩人便相約著換了騎裝,一起向馬場出行。
夏蘭馨這些日子有些清閑,知道慕容薇忙著詩箋會的事不便叨擾,除了初八那日替三哥傳過一次話,這幾日再未入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