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曉得蘇暮寒的野心,只是想到上一世為了西霞,在城樓上自刎慘死的姨母,總想勸上一勸。
慕容薇把玩著手里精致的杯蓋,睫毛輕顫兩下,似是突然想起,帶著深深的埋怨︰「表哥,除夕夜你忒不小心,幸好皇祖母沒有注意到,到害我擔了一夜的心,連璨薇宮也不敢回,在壽康宮待了一夜。」
慕容薇的眼楮沾了濕意,比往日更為清亮,又浮著清淺的水光,看得蘇暮寒一陣心軟,卻又生出重重的怨恨,難怪老太婆除夕夜什麼事都未發生,竟是有這位好表妹的陪伴。
少女嬌俏俏的聲音柔軟,像初綻的花朵一般粉女敕,又帶著暗暗的失落︰「後來姨母叫著你去了,壽康宮里冷冷清清,我連煙火都沒看成」。
微涼的風吹過,百日紅的花瓣紛紛揚揚,有幾瓣從敞開的窗扇飛進亭中,沾在慕容薇發上。她輕輕鼓著腮幫,眸中越發瀲灩。
蘇暮寒不愛這茶,喝在口中帶著澀澀的苦意,只是想到贈茶人,便想到自己的身份,更想到那年大殿上刺心的禪位。
他抬手替慕容薇拂去花瓣,嘴唇輕抿,換做苦苦的笑意︰「阿薇,父親去了,我委實穿不出吉衣。怕皇祖母多心,才換了外頭的衣裳。這件事不管怎麼說,總是我的疏忽。」
花瓣如雨,牽動眼前人,少女明媚得像一朵盛綻的薔薇,輕輕撫過他的眼瞼,卻又如尖銳的利刃,狠狠插在他的心間。
蘇暮寒似在冰與火里互相交替,全身都是透骨的寒意。但願她不是慕容家的女兒,但願她身上沒有流著楚家人的血。
也寧願,自己的身世只是夢一場,他與她都能過最單純的日子。
一切都只能是但願,蘇暮寒了然地明白,他與她的血脈都不可改變。
「姨母那一掌,疼嗎?」。慕容薇眼中水光波動,似是想伸手觸他的面頰,抬起來又慢慢放下。
嬌羞的女兒家,蘇暮寒不指望表妹真能撫模到他的面頰,只是暖暖的關心便能將心融化。
「不疼了,阿薇不用擔心。母親罰我也是應該的,犯下錯合該受罰。母親那一掌是心疼皇祖母,我都曉得」,蘇暮寒撫過自己的面頰,模著被母親掌摑的地方︰「從小到大,那是母親第一次打我,我做的錯事,我認了。」
明知是錯,偏要去做,不管將來會付出何種代價,這才是她認識的蘇暮寒。隱忍如溫良的如玉公子,出手便是必殺之招,一環扣著一環,環環緊湊。
只有這樣的蘇暮寒,才能將不相干的三個國家連在一起布成一個棋局。狡詐如秦懷,奸佞如顧正諾,亦或秦恆、溫婉、顧晨簫,還有自己,都是那寵大棋盤上的一枚小棋子。
猜不透的便是,蘇暮寒當年究竟以何為餌,能驅動秦懷和顧正諾這兩國帝君為他所用,而且居然能說動顧正諾,明明已經納她為妃,卻寧願保全她清白之軀,留著蘇暮寒享用?
又想起那一世,那暴怒的一夜,她以金釵刺破蘇暮寒的脖頸,蘇暮寒暗沉的聲音劃過自己耳邊︰「朕為你虛懸後位以待,你竟然這樣待朕。」
便是虛懸後位,在曾經是西霞的土地上,她如何能踏著親人的血,坦然登上皇祖母與母後曾經坐過的皇後寶座,成為叛賊千禧國的皇後。
就算兩人真正有過年少時最純真的愛,也早已經不住血海深仇的磋磨。
片刻的恍惚,蘇暮寒以為她是在為自己傷心。他已與表叔議定,想要行走邊城,慕容薇便是最好的突破口。
想到此處,蘇暮寒的語氣便更軟了三分,情意似是淅瀝瀝的春雨,潤潤無聲。
慕容薇依舊托腮而坐,似是苦苦思量,半晌才黯然開口︰「表哥,來日方長,還是等出了三年孝期再議吧。」
話里回軟,蘇暮寒便以為那是對自己的妥協,他趁熱打鐵,將話緊緊跟上︰「替父親守住邊關便是對他最好的孝心,也是父親長久的心願。阿薇,我主意已定,只想要你的祝福」。
蘇暮寒拉起慕容薇柔若無骨的小手,露出繾綣的深情︰「我要守衛在父親曾經守衛的地方,我要替父親守住西霞的邊境」。
不會再幫他了,任憑舌綻蓮花,更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早已嘗過被傷到千瘡百孔的滋味,如今心上一片坦然。
慕容薇抬頭,反唇相譏︰「李大將軍已經說過,邊城的幾個小國如今已是西霞囊中之物,只為著邊境百姓著想,才沒有一網打盡。表哥,你如今去邊城,究竟是為著保國,還是為著私仇?」
句句鏗鏘,問在點子上,將蘇暮寒的心事一言戳穿。在表叔面授的機宜里,的確是要自己挾私仇為名,尋機滅了那幾個小國,成就自己的威名,更好地接手父親留下的軍隊。
蘇暮寒瞠目結舌,想不到慕容薇竟懂得朝中局勢,一時想不到是誤打誤撞,還是真能將自己心事看穿。
他聰明地不去反駁,只凝望西北的方向慷慨激昂︰「父親一戎馬倥傯,我又豈能坐享其成,我一定要去看看父親曾經守衛的地方。」
慕容薇輕撫著裙上盛綻的金紫色團花牡丹,看著它們在陽光下絢麗的開放。她壓下嘴角的輕蔑,揚聲問道︰「姨母怎麼辦?」
「本來是不放心的,如今有婉姐姐在,我也走得安心」,蘇暮寒立起身來,習慣地昂起頭︰「阿薇,好男兒志在四方,你不會希望我永遠圈養在這一方四角合圍的小小天地中吧?」
十五歲的少年,英眉入鬢,黑發不羈地披散在肩上,添了些英武的氣息。有豪情、有正義,又說得頭頭是道。怎麼看,都不像會是手刃親人的人。
可是,那些真實的想法,都隱藏在他的內心深處。慕容薇明白,如暗流涌動一般的恨意,早已鋪天蓋地。那恨意如滔滔江水,深深漫過蘇暮寒的心,並牢牢扎根,茲意生長。
想拉一把,無關少年時的****與風月,只為著他是姨母唯一的骨肉,不至于真有那麼一天,逼著白發人親手替黑發人闔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