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隊浩浩蕩蕩,負責護衛的船只排成隊形,不遠不近將慕容薇等人乘坐的船護在正中,揚帆起程。
沿京杭大運河順流而下,船頭如二月春燕的羽翼,輕盈地剪開碧綠的水面,翻起層層白色的泡沫,一路航行,漸漸把皇家碼頭拋在後頭。
出行時朝陽初生,天邊還是一抹嫣紅的流霞映著淡藍的天空。行了小半日,一片烏雲飛過,天跡又飄起絲絲細雨。
早春二月,煙雨江南景色如織,岸邊已是楊柳依依。草色如黛,又有星星點點五顏六色的的野花夾雜其中,像新織就的地氈,醒目而又柔軟。
上船時時辰尚早,早膳用得有些少,慕容薇與夏蘭馨坐在臨窗的大炕上,添了碗羅嬤嬤煮的紅豆湯,用了兩塊糕點,再下一回棋,又不約而同將目光投向窗外。
兩人平日很少出門,此刻離了京城,什麼風景看∼在眼里都是新奇。相較于窗外煙醉柳斜的春意,兩人執在指間微涼的玉制黑白棋子便有些無味。
流蘇見兩人無心下棋,便笑著上前收過棋盤,打水替二人淨手,替慕容薇泡了一杯前日從安國王府捎回的陳皮普洱,又替夏蘭馨泡了滾燙的大紅袍奉上,再將一側繪著空山新雨的斑竹掛簾卷起半扇,好叫視野更加開闊。
江南本是魚米之鄉,慕容薇透過窗艙望去,見遠處是大片的耕地。一片片雨絲織成的薄霧里,依舊有勞做的農夫,頭帶竹笠身披簑衣,辛苦地耕耘在農田里。
「綠遍山原白滿川,子歸聲里雨如煙」,夏蘭馨輕輕誦讀兩句,向慕容薇含笑道︰「田園詩中,我最喜歡翁卷這首《鄉村四月》,娓娓道來,如詩如畫,便與咱們今日瞧到的意境一模一樣。」
窗外正是秧綠水白,濃如潑墨,又有杜鵑鳥的啼叫遠遠傳來。農人們的身影在雨中朦朧模糊,更顯煙雨蒙蒙。此情此景本就是一幅絕好的黑白山水圖,正像夏蘭馨形容的那般。慕容薇微笑頷首,也將這首《鄉村四月》誦了一遍。
太平盛世,霧靄細雨,男耕女織,夏蘭馨瞧到的是煙雨浸潤的詩意,慕容薇卻是撇開書卷的氣息,望著田間的農人。
看在她們眼中的詩意,其實本是農家最平凡普通的生計,更是他們安身立命的根本。
從父皇口中得知,宋維源的折子已由工部逐步推行,實施得異常順利。
湯閣老的幼女、小小的湯伽兒那日在壽康宮中提到農桑之事,竟能娓娓道來,說得頭頭是道,想到此處慕容薇便有些臉紅。
她不懂農桑,沒有湯伽兒從小的經歷,只能略略瞧著田中的靜謐來推斷今春的風調雨順,便有幾分不接地氣,更有些紙上談兵的味道。
慕容薇回想著父皇那一日提到宋濰源的折子,臉上由然綻開舒朗的笑容。崇明帝笑著對女兒說︰「若運作得當,不獨水稻,便是小麥與紅薯、玉米,或許也會迎來豐收的年景。百姓富足,民間安樂,錢糧才會充盈,國家才會祥和。」
身上所穿,口中所食,全是民間繳來的錢糧賦稅。承如父皇所說,只有民間安樂祥和,才是朝廷之福,更是西霞萬千百姓之福。
遠望田間地頭勞動的農人,想想豐收的盛景,慕容薇不覺浮起憧憬的笑容。
湯伽兒微黑又略帶俏皮的目光不時在眼前閃現,那個不諳世事又憂心民間疾苦的小姑娘總是浮上自己心頭。若她也在這船上,看見農人們忙碌的身影,不曉得又會做何感想。
慕容薇忽然閃過這樣一個念頭,宋濰源精通水利、農業,湯伽兒傾心農桑生計,說來有些異曲同工,都是將民間疾苦掛在心上。
宋濰源門下沒有弟子,不曉得這個脾氣乖張的奇才,能否願意收下湯伽兒那個慧黠的小丫頭做個關門弟子。小丫頭既然有心,假以時日,若是運營得當,說不定能成就一番大事業也未可知。
吧嗒一聲,夏蘭馨手中的帕子不輕不重甩在慕容薇臂上,止住了她的遐想。夏蘭馨拿嗔怪的眼神望著慕容薇,酸酸說道︰「對著窗外發了半日的呆,與你說話也不搭理,又起了什麼歪心思在這里想得入迷?」
慕容薇正為方才自己的天馬行空好笑,又覺得未必不可行。她撲哧向夏蘭馨笑道︰「瞧著農人種田插秧,一時想起了胡閣老家里的小孫女,小小年紀一幅關心民間疾苦的模樣。」
遂將初一那日湯伽兒的言行說與夏蘭馨,待听到「今冬麥蓋三層被」幾句,夏蘭馨十分好笑,卻也嘆服小丫頭的仁人之心,自愧不如,暗暗挑了大拇指。
前方的官船之上,夏鈺之無心窗外的風景,他細細看了一遍朝廷新發的邸報,又將它遞到肖洛辰手中。
昨日剛剛下發,因準備行程不及細看,夏閣老便為孫子撰了一份,留著他在途中慢慢參詳。
待肖洛辰也看完了,夏鈺之才低聲嘆道︰「康南皇帝好快的手腳,那顧晨簫正月十七方離了姑蘇皇城,滿打滿算回宮也要正月末。如今才剛二月初九,竟然已經帶著鐵騎殺向了大阮。」
顧晨簫上元節那段時間不在京中,錯過了詩箋會,因此也未見過顧晨簫本人,只听世子大哥說起秦恆與顧晨簫都算一等一的人才,由不得對他十分好奇。
捏著邸報再看一遍,顧晨簫又對肖洛辰說道︰「康南皇帝的行事叫人不好琢磨,早早立了顧正諾為太子,卻又一味扶持顧晨簫,不知道打得什麼主意。」
肖洛辰凝眉沉思,手指輕輕擊打著桌沿,心里仔細推敲,與夏鈺之分析道︰「大阮本就依附康南,歲歲進貢求得平安,多少年相安無事,如今不曉得如何惹怒康南,受這滅頂之災?倘不是勾結了朝廷重臣,便是與皇族有染,康南皇帝才除之後快。」
正是君心難測,兩人在這里苦苦思量,細究康南的動向會給西霞帶來何種影響,而肖洛辰的推斷與夏鈺之不謀而合,再回到康南帝對待兩個兒子的態度上,便叫人猜測更深了一層。(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