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人抬過大木桶里準備好的錦鯉,蘇暮寒與夏鈺之合力,將幾十條五色錦鯉灑向池中。
錦鯉色澤斑斕,鱗片映著正午的日頭十分好看,一尾尾錦鋰劃著飛揚的弧度落進池水中,不時有錦鯉透出水面吐出一串串泡泡,還有的弓起身子躍出水面,似有靈性一般。
日頭折射著水光,沾了山澗河流輕揚的霧氣,竟形成一掛彎彎的彩虹,令眾人張大了眼楮。
買來的鳥雀都關在籠子里不停地鳴叫,蘇暮寒一聲令下,便有手下同時打開籠子,一群鳥雀嘰嘰喳喳沖天而起,一小部分振翅高飛,大部分都飛進不遠處的梨樹林里棲息。
梨樹林離放生池不過三五十米的距離,正是春光燦爛,一樹梨花如雪掛滿枝丫,遠遠便有芬芳飄來。
眾人做完了功德,便循著小路走向梨樹林中,欣賞早春初綻的梨蕊。蘇暮寒不][].[].[]知何時立在慕容薇身旁,手拈一朵盛放的梨花,含笑遞到她的眼前,呼吸清清淺淺︰「可要我為阿薇簪上?」
花如雪,蕊染霜,本是離人淚。慕容薇不將沾染他的氣息,輕輕將手一推,把那朵花送回︰「表兄,這里是佛門清靜之地,怎能唐突行事。出來半日,姨母大約也睡醒了,還是早些回去吧。」
慕容薇終于肯開口,雖然言語冷淡,蘇暮寒卻覺得自己的心機沒有白費。他自圓其說,微微頷首道︰「阿薇說的很是,只是方才見你立在樹下,比一樹梨花更美,才想錦上添花。卻忘記了,這本是梨花,梨離同音,我怎會送出此物。」
梨與離字諧音,西霞軜多數人對梨子心有忌諱,不會拿這個當禮品。若是父母兄弟、骨肉至親,更不會分食一只梨子,只怕不經意落得分離的下場。
蘇暮寒每每示探,慕容薇總不接話。她不與蘇暮寒多說,扭頭去尋夏蘭馨,見夏蘭馨正立在一株梨樹下發呆,不知想著什麼心事,于是遠遠喚她一聲。
見慕容薇不接自己的話,蘇暮寒只認做尚在為他說要去邊城的那番話生氣,想著慕容薇既然肯開口,篤定她放不下青梅竹馬的情誼。蘇暮寒也不急,只縱容地一笑,讓開了身子,由著她去尋夏蘭馨。
溫婉在佛前灑了幾許淚水,心上空空蕩蕩,見一旁的香案上放著簽桶,便牛拈香重新拜過,跪持簽桶,在心里默默禱告一番,將簽桶搖了幾搖,落下一枝簽來。
溫婉再行拜過,將簽捧在手中細看,見那簽頭上刻的蠅頭小楷︰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深托杜鵑。
可不正是溫婉此刻的心際,也不知何解。她將簽放下,回過頭來,卻世迦大師立在殿門口,高大的身影逆著陽光,灰色的袈裟似有金光閃爍。
溫婉重新向大師行禮,請大師指點迷津,世伽大師微微一笑,朗聲說道︰「事在人為,姑娘心中已有覺斷,不須老訥多言。」
到像是佛語金偈,溫婉心上豁然開朗,她向大師行禮告退。怕眾人瞧出端倪,重新梳洗過才回到禪房里伺候。見楚朝暉已然醒來,便與往常一樣,和明珠服侍著她梳洗,又更了衣。
楚朝暉見人已匯齊,便領著眾人于世迦大師處吃一盞茶,敘了些閑話,看天色不早,才起身告辭,世伽大師將他們送出寺門,眾人緩緩下山。
夕陽西下,天邊流霞華彩如璀璨雲錦,映紅碧水長天。山路盤旋,不過走了幾步,回首那座小小的寺廟,早已隱于青山悠悠、綠水迢迢。
這一夜,溫婉沒有向往日那般隨著楚朝暉歇息,而是服侍她躺下之後,自己不顧夜色深濃,只提了一盞昏黃的絹紗宮燈,悄然踏著船只間寬大的鋪板,叩開了慕容薇的艙門。
夏蘭馨已在自己艙房內歇下,慕容薇剛剛沐浴完畢,發上還沾著濕漉漉的桑葉水,正由流蘇服侍著在絞頭發。
溫婉來得突兀,慕容薇只當姨母那邊有什麼不妥,因與夏蘭馨的房間相臨,怕擾了她休息,便將半干的頭發松松一挽,又披了件夾衣,便將溫婉請進自己的畫室。
慕容薇喜愛丹青,為打發行程漫漫,便在官船上闢了一間安靜的畫室,平日少有人來,也極為干淨,兩人便在這里說話。
溫婉進得畫室來,見大案子上擺著一幅才畫了一半的工筆,層疊的墨蘭之上,一只蝴蝶輕顫羽翼,似是要展翅飛起。觸到簽上兩句詩,溫婉道聲僭越,便提起筆來,在畫的右上角提了簽上所求的詩名。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深托杜鵑」,慕容薇輕輕頌讀溫婉提在上面的詩,清澈的眸光閃過一絲清湛。
溫婉的字好,工筆也極好,提過了詩,她並不放筆,而是淡淡勾了幾下,另一只蝴蝶也栩栩如生立在花瓣之上,兩只蝴蝶偎依纏綿,似是雙宿雙棲。
溫婉擱了畫筆,向著慕容淺笑,如上一世一般輕柔地擁住她,第一次柔和地喚她的名字︰「阿薇,你的婉姐姐回來了。」
這是這一世里,溫婉第一次喚慕容薇做阿薇,沒有再客套地喚她一聲薇公主。溫婉看向慕容薇的眼神也是復雜多變,有難過,有內疚、有迷惑、有傷感,更多的還是欣喜。
溫婉輕輕念道︰「莊生曉夢迷蝴蝶,姐姐兩世為人,到如今也沒辨明是莊周夢到了蝴蝶,還是蝴蝶夢到了莊周,妹妹可是與我一樣?」
那眼神少了平日的疏離與客套,與上一世包容與憐惜的目光何其相同,這才是慕容薇熟悉的溫婉。她驀然淚盈于睫,緊緊抓住了溫婉的手,顫顫問道︰「姐姐是何時來的?」
「我自孝昭五年來,今日才勘破前塵,妹妹又是從何時來的?」溫婉眼中也有熱淚盈眶,她緊緊將慕容薇擁在懷里。
兩人如同打著啞迷,卻又听得明明白白,心里都有許多話想要向對方傾訴。
「孝昭?」這是一個慕容薇並未听過的年號,她听得雲里霧里,握著溫婉的手抖抖說道︰「我自千禧十年回來,在那一場大火里喪生,一眨眼回到了崇明七年的臘月初九,姐姐說的孝昭,我從未听過,又是哪一個的年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