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波心蕩漾,瓊華灑滿水面。
慕容薇唇邊彎起微微的弧度,似月光一般清冷無限,她帶了一絲譏諷,低低問道︰「其實我一直想問姐姐,為何一樣姓周,姐姐偏與他背道而行?」
蘇暮寒攻破皇城之後,連幼小的阿萱都要殺之後快,卻竟然放過溫婉,還給她最好的禮遇,慕容薇能確定她的身份,卻理不透從中的曲折。
溫婉淡然坐在船頭,她脊背挺得筆直,飛揚的發絲撫散,露出端莊高貴的面容。雖只是一襲簡單的淡藍色暗紋裙衫,卻在月色下顯出風儀高華的氣度。
輕淺的一笑里,溫婉有著風華絕代的姿容和儀態,她端肅地開口︰「阿薇猜得不錯,我身上的確流著大周皇族後裔的血,不過,此周並非彼周。」
事情總是一波三折,才有後世種種錯綜復雜。原來小皇帝的乳母當年所生,並非只有一子,而是一對龍鳳雙胎。
兒子可以承繼大周傳承,兵荒馬亂之際,這女兒不僅無用,還是眾人的拖累。因此,當年大周的金吾衛指使使周揚塵待乳母一朝分娩,只抱走了兒子,狠心棄那對還在血泊里的母女于不顧。
那乳母傷心失望,本是大出血的癥狀,拼盡全力生下一雙子女,又受這樣的打擊,不過半日便一命嗚呼。
幸虧貼身宮女膽大忠心,她草草安葬了小皇帝的乳母,又簡單地收拾了細軟,循著宮中秘道,帶著這個女嬰逃出宮去。
那宮女隱姓埋名,謊稱這是自己的孩子,並為她冠了周姓。含辛茹苦在宮外將這位公主養大,教她規矩禮儀和詩詞典籍,後來又替這位公主招贅了夫婿。
直待臨死之前,那宮女才將苦守了一世的秘密告訴了公主殿下。
世人都以為小皇帝沒有後人,實際他卻育有一子一女,這便是溫婉這一支大周後人的來歷。
溫婉拿手籠著耳邊的碎發,明眸燦若點漆,對慕容薇輕輕笑道︰「周家傳有家訓,是當年那位公主殿下親自撰寫了留給後人。既是當日已被大周朝的權臣丟棄,興也好,亡也罷,公主與貧民的身份都無所謂,我們從此與廢大周皇室毫無關系。家祖教我們,做最普通的人,過最簡單的日子。」
今日將話痛快說出,溫婉心中高興,笑得華麗灼目︰「再為阿薇解惑,家祖姓周,並非不忘大周,而是尊了先夫人的姓氏,便是你們所說的小皇帝乳母,我們先夫人本就恰巧姓周。」
夜色撩人,水波蕩漾,彎月似弓,灑上船艙。兩人輕輕舉杯,以茶代酒,滿滿飲下,品不出那茶中到底藏著幾許甜蜜又幾許苦澀。
有些話藏在溫婉心里,不吐不快。她輕輕將手撫在胸前,朝慕容薇微笑︰「阿薇以為蘇暮寒如何會善待我一個無用的周家後人?難道真會因為我與他流著相同的血脈?」
不堪回首。
便是今日與溫婉一起回憶,慕容薇還是無法想像,自己是怎樣熬過那十年歲月,將青絲染成白發,又誓與蘇暮寒不死不休。
「難道是他想從姐姐身上再挖出什麼秘密?」知之甚深,簡直一點即透。慕容薇篤定地知道,對那種不講骨肉親情的人,能為他驅動的,便唯有利益二字。
「阿薇真是聰明」,溫婉輕輕擊掌,帶上一抹自嘲的笑意︰「世代相傳,小皇帝手中還藏有寶庫,蘇家那一支既然不知,蘇暮寒探得我的身世,自然把目光轉到我的身上。」
溫婉壓抑地笑著,卻忍不住笑出了眼淚︰「當年抱走公主殿下的那位恩人,本是倉促之間收拾了細軟。東西雖然貴重,幾代人坐吃山空,早已敗得干淨。我母親當年便是因為家貧才被迫賣身進了襄遠伯府做個奴婢,若是守著金山銀庫,何至于自己反而三餐不濟?真是笑話。」
痛痛快快說了一番心里話,溫婉胸中快意,向慕容薇輕輕斂禮︰「阿薇要我這一世以義女的身份陪伴安國夫人,是不想我受上一世的磋磨?」
的確是慕容薇的一點私心,不想讓溫婉遠嫁,又想還她前世郡主的身份。慕容薇微微眯著眼,頗有些無奈︰「婉姐姐若是依舊想嫁與秦恆,我好似便做了些無用功。」
「阿薇,我是誠心謝你」,上一世里,溫婉選擇以那樣的方式報恩,其實不過是落在蘇暮寒棋盤上的棋子,艱辛地挪動著,于大局無益,于安國夫人更無益。
今世,慕容薇給她在安國夫人面前盡孝的機會,溫婉心里不知有多麼感激,她握住慕容薇的手,說得誠心誠意︰「你可知道,安國夫人當年看似只救了我的母親,其實救的是我外祖整整一家。」
兩人把盞長談,似要將兩世的話一夕說盡,看頭頂月影漸漸西斜,瓔珞久等不至,輕輕晃動著纜繩催促,慕容薇與溫婉才依依惜別。
回到艙房,慕容薇了無睡意,披了衣裳坐在榻上,望著河上清冷的月光出神,在心里仔細整理著溫婉傳過來的信息。
想到顧晨簫那樣的人物最後竟然孤獨而終,年輕時幽如竹上清雪般的面容,還有那次次風光霽月的笑意,都無法與溫婉口中的寂寥和失意重和,每一次踫觸都叫人揪心的疼痛。
慕容薇隨手往臉上一抹,又是抹不盡的淚水。
不覺已是三更天,溫婉躡手躡腳回到楚朝暉的官船上,燈光昏暗,只有為她留燈的宮女守在船頭,其余人早已進入夢鄉。
溫婉道了謝,回到自己房中,吹熄薄絹宮燈,只是依枕而坐,望著一片月光灑向水面,再也無法入眠。
一路緩行,有夏鈺之帶著侍衛開路,除去沿途一些地方官和家眷的叨擾,這次出行極為順利。三月初三午後,船便到達終點,泊在了離玉屏山不遠的官府碼頭。
玉屏山離蒼南縣府最近,卻隸屬正陽縣管轄,地理位置有些特殊。因而,除了行宮的總管帶人立在岸上等侯,淮陰的知府與正陽的縣令,帶著本縣的同知、縣丞等人也烏壓壓立了一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