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長換了常服,掀簾出來落座,向夫人搖頭道︰「她一個閨閣女兒家,我如何能細瞧她的模樣,不過覺得行事還算大方,端淑穩重而已。」
族長夫人便抬起手腕給他看,族長見夫人腕上那只從不離身的血玉鐲子不見,又听她提到溫婉,疑惑道︰「難不成你把那只鐲子送給了她?」
族長夫人撫著光禿禿的手腕,輕輕點了點頭。
听妻子說將那只血玉鐲送了人,族長面上便不歡喜,將臉一沉責備道︰「她又不是正經蘇家的血脈。當年祖上拿出來的東西,所余的本就不多,那麼貴重的東西,如何就給了一個外人?」
族長夫人悠悠嘆道︰「一是替你那些不懂事的子佷輩們陪著不是,叫安國夫人心安。再則,你是沒細看,那姑娘長得與小主子真有三分相像,不由人想起重九殿下那個未見過天日的妹子。若是公主殿下這個年紀,大約便是婉姑娘這個樣子了。好幾個接就,妾身心里一陣唏噓,便將鐲子給了她。」
當年抱走小皇帝遺月復子蘇重九的周揚塵,正是族長這一枝的先輩。
周揚塵當年無奈之下撇下那位小公主,後來時時為這件事內疚。
這秘密在他心中壓了一輩子,彌留時節,他終于將這件事說與後人。說其實當年那乳母誕下的乃是龍鳳雙胎,重九殿下還有一位嫡親的妹妹。可惜他沒有能力將兩位殿下都帶出,只保全了蘇重九一人。
兵荒馬亂,剛剛出生便被丟棄在宮中秘道,想必公主殿下早已喪生。
周揚塵滿懷遺憾地閉了眼,知道真相的重九殿下卻不心甘,他說道雙胎都有感應,若是妹妹離去,他應該有失去親人的疼痛。卻偏偏他感覺的不是疼痛,而是覺得這世間依舊有人與他血脈相通。
重九殿下不放棄,便領著遺臣們細訪當年的蛛絲馬跡,想要找到這世上自己唯一的親人。
其實除他之外,其他人從沒報過希望,只怕重九殿下傷心,為著緩解他心中的內疚,底下人才裝模作樣到處尋找,自然遍尋不見。
等重九殿下飲恨辭世,雖囑咐底下人不要放棄,一定尋得公主與她的後裔,兄妹百年之後也能地下團聚。底下人早已不當回事,尋找公主的事也就不了了之,只不過做為先輩遺下的秘密,一代傳了一代。
听夫人如此說起,族長也想起當年可憐的公主殿下,只能默默無語,半日方悶悶說道︰「當日那樣的情形,能保全重九殿下已是不易,怪不得先祖揚塵公,只能怨那位公主殿下命運不濟。」
族長夫人眉頭輕輕一皺,滿目淒然︰「說來說去,被犧牲的總是女人。不曉得當年那位公主殿下是否活了下來,有沒有留下過後人?」
「婦道人家,整日胡思亂想」,族長沉下臉來,低聲說道︰「這段時日家里來人眾多,你別去想那些不該想的,好生打起精神,哄好安國夫人,不要耽誤我們商議大事。」
族長夫人抱怨完了,依舊頗識大體,以丈夫馬首是瞻。當下答應著,掀了簾子出門,去吩咐人好生安置雲南還有關外等地趕回來的族人。
楚朝暉歇在內宅,外頭的事不需她出頭,只是日日與溫婉閑話。
族長夫人偶爾約著幾位妯娌來陪,言辭殷勤客氣,有時也坐下模幾把葉子牌,說說笑笑便是半日。
帶來的棗糕、酥餅之類,見楚朝暉愛吃,族長夫人便同她說起,棗子是自家果園收來,那點心油酥用的面也是自家地里收了麥子,又在自家磨坊推成面粉。
言語質樸里又帶著親切,常來的幾位妯娌都是面善之人,楚朝暉倒把來時的不快丟開,又見族中將她穿戴起居到照顧得極好,便安心住了下來。
開祠堂本是男人們的事,見兒子忙得腳不沾地,每日早晚間過來請安時,楚朝暉不僅不怪罪,反而要他去忙正事要緊。
這等的不合時宜,楚朝暉因對方是自己的親兒子,又是與丈夫的族人來往,礙著鄉野間的規矩與皇城不同,心里並不做猜疑。
溫婉卻是一進門便從那後輩們對待文房四寶的態度上查覺了有異,刻意留心,自然瞧出蘇家連上蘇暮寒,從骨子里便透著奇怪。
陪伴楚朝暉之余,溫婉便拿出在宮里待人的本事,長袖善舞,笑語嫣然。她模樣生得與蘇暮寒相像,又溫柔恬靜,很是博了常來的幾位夫人的好感。
前前後後,溫婉听了不少碎語,都一一記在心里。
亦曾請族長夫人安排,由族中姑娘們陪同,去瞧過蘇家的果園田地,看過蘇家幾十畝的菊花,對高大的水車與轉動的輾盤都表達了十足的好奇。
過了幾日,便由族長夫人轉告了楚昭暉,蘇家早已擇了吉時,定于第二日辰時末大開祠堂。
翌日,楚朝暉依著時辰匯同溫婉,兩人都換了靛藍色白菊紋的曲裾深衣,在發上簪了白花,在同樣素服的族長夫人引領下,一路往祠堂行去。
祠堂重新修過,與楚朝暉上次來時並不相同,顯得更為大氣。佔地約有半畝,坐北向南,門前還有一對漢白玉的石獅守護。
青磚鋪地,松柏成萌,令祠堂無端添了些森然的氣息。溫婉查覺到楚朝暉的僵硬,貼心地扶住她的臂膊。
祠堂分為前後兩院,堂屋、東西廂舍、正殿一應俱全。穿過前院,便是正殿五楹,青磚灰瓦,古樸大氣。沿石階而上,正中黑底燙金的墨玉匾額,只刻了蘇氏祠堂四個字。
女眷不入祠堂,族長夫人陪著楚朝暉與族中的婦人們都跪在正殿之外,听族長先頌了一篇祭文,緊隨著又進行幾項莊嚴的儀式,顯得頗為鄭重。
待禮成這後,便有丫鬟上前服起眾人,依舊立在祠堂外等候,蘇暮寒著一身素白的長袍,捧著父親的牌位,在族人的護衛下緩緩走進祠堂。
祠堂的大殿正中是兩幅蘇氏先人的畫像,線條流暢,衣飾華麗,兩側是一幅魏碑體的楹聯,下方整齊地擺放著先祖牌位,全以銅鎏金所制,以古樸的花紋環繞著先祖的名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