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暮寒單手撐著雨傘,貌似觀景、實則審視地打量著前頭女孩的背影,說不出什麼心情。
有那麼一刻,目光撫過母親縴瘦的胳膊,蘇暮寒也猶豫這樣是否自己做得太絕。可是當年大殿上殷紅的鮮血與蘇家老宅里那些殷切期盼的目光再次閃現,蘇暮寒終是做了決斷,將那些兒女情長深深埋在心底。
江山與美人,如同魚與熊掌,既然不能兼得,舍魚而取熊掌者也。
何況,待他掃平天下,一切盡歸自己囊中,又何愁不能將慕容薇納入後宮。
數載經營的情誼,一定是哪里出了錯,才叫慕容薇如今的心意才那樣決絕。想起那清冷孤高的眼神,蘇暮寒呼吸一滯,再好生回想,竟仿佛從慕容薇今晨的目光里看到了仇恨。
一定是這幾日沒有休息好,才生出這樣的錯覺。慕容薇最多怪他,何至于因愛生恨。
女孩子的心理還須好生琢磨,才能牢牢將她收服。蘇暮寒想到這里,視線便又掃過隨在慕容薇身後的流蘇。
想拿下主子,便先從奴才身上費些功夫,使些迂回的戰術吧。
蘇暮寒一面不齒自己的算計,一面又下了決心,要盡快付諸行動。
可惜,父親偏偏此時罹難,自己要守三年的孝期。若不然,也能鼓動母親,先將慕容薇抓在手里。
難道,如今不能求娶,便只有強行采了這枝花朵,叫她對自己死心塌地?蘇暮寒對自己驀然浮上心頭的想法嚇了一大跳,他手指輕顫,有幾串冰冷的雨滴就順著傘劃下,全落進他的脖頸里。
溫婉走在楚朝暉身後,自已撐著一把繪大朵墨荷的竹傘邊走邊看,一泒閑適從容。見前面花枝橫陳,她隨手摘了一朵半開的瓊花,叫宮人簪在自己發間。
依舊著藍底白菊紋的孝衣,溫婉的滿頭烏發襯著雪白的瓊花,不顯突兀,反而多了幾分清麗,襯得眉眼更加剔透。
有丫頭取了隨身攜帶的妝鏡請她過目。鏡中淡淡衣衫淺淺妝容,映著清水芙蓉的面孔,溫婉瞧得十分滿意,便輕喚了一聲母親,請她看自己的裝扮,從而止了楚朝暉前行的腳步。
母親停住,蘇暮寒正想得出神,卻半點也不曾留意。照舊舉著雨傘邁著步子朝前去,反把楚朝暉落在了外頭。
溫婉哎喲一聲,緊走幾步撐傘替楚朝暉遮雨,楚朝暉又喚了兒子一聲,蘇暮寒才堪堪驚醒,止住了腳步。
「世子想什麼想得如此出神,連我喚住母親也未查覺」?溫婉縴柔的輕笑里帶著關切,半分指責也沒有。語氣一如平靜的湖面,沒有半分漣漪。
走在最前頭的慕容薇與夏蘭馨也收住了腳步,回頭相望,露了疑惑的神情。
蘇暮寒有些尷尬,大步折回來替母親遮雨,分辨道︰「前面那幾枝瓊花璀璨,不想看得痴了,母親可有著涼?」
兒子走在自己身邊,卻如此魂不守舍。楚朝暉一陣不悅,望著他消瘦的身形卻不舍得責備,只微微搖了搖頭。
溫婉方才走在楚朝暉的斜後方,從她的角度看過去,蘇暮寒對慕容薇的目不轉楮與心事重重就全落在她的視線。
思慮一件重要的事時,蘇暮寒往往會不自覺將頭側偏,這是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的習慣。
前世里溫婉無數次見他算計別人,還有想從自己身上挖到玉屏山寶藏時,蘇暮寒也總會不自覺露出這樣的形態。
今世里水火不容,溫婉早就暗自留了心,注意蘇暮寒一行一動。
此刻見他眼望慕容薇,又是這般神情,溫婉怕慕容薇吃虧,便借著折花提醒,好叫她細心應對。
明珠自然替楚朝暉與蘇暮寒圓場,吩咐小丫頭將蘇暮寒所指的幾枝瓊花折下,送回他的房中,叫他留著細賞。
眾人才又前行,繼續沿著園中環湖的小徑漫步。
夏鈺之走在最後,望著方才的一幕深深皺了眉頭。
平靜之中蘊藏的風波,已然波濤洶涌,除去一無所知的安國夫人,其他人大約都已草木皆兵。
有些東西亦如這漫天的雨絲,如今被薄霧遮擋,不曉得何時便會兜不住,都化做傾盆大雨,讓人避無可避。
宮人僕從們不曉得主子間的七葷八素,都三三兩兩隨在身後,一同賞著江南的景致,又悄聲贊嘆一樹盛放的瓊花幽香馥郁。唯恐擾了主子雅興,各自都將聲音放得極低,偶有壓抑的笑聲傳出,也是一閃而逝。
慕容薇沖溫婉示意,謝過她的提醒。一時玩得性起,撿好看的花小心采了幾串,囑流蘇收好,說是待回京後晾干制成書簽擺在案上,也是雅事一樁。
流蘇含笑應聲,接過慕容薇手中的瓊花,交到其他宮人手里。自己隨手折著岸邊女敕柳編個花籃,再將瓊花小心地收在里頭。
鵝黃女敕枝、碧綠柳葉,編就的花籃十分好看。夏蘭馨瞧得稀罕,便吩咐流蘇再編一個,自己也折了幾枝瓊花放進去,交到小螺手里。
回頭嗔了小螺一眼,夏蘭馨頗有些自怨自艾︰「有道是什麼樣的丫頭,隨什麼樣的主子,偏是我自認不比阿薇蠢笨,你怎得就比流蘇差了一截?」
小螺曉得主子打趣,不以為忤,反笑道︰「誰不曉得流蘇手巧,在公主身邊挑著大梁?郡主誠心的哪壺不開提哪壺,必要編排奴婢兩句才開心。」
小螺賭氣,將手里花籃高高一舉,向流蘇笑道︰「姑娘哪日制花簽,可要跟奴婢說一聲,好好跟著去學。即不會編花籃,若再制不好花簽,大約便要將俸祿都罰干淨,瓔珞姐姐,你說是不是?」
常年隨著主子行走璨薇宮,小螺與這幾個大宮女都相熟。她與紅豆最為投契,瓔珞次之,因流蘇常擺泒譜,小螺反而不大與她親切,話里才帶了暗諷之意。
流蘇尚不曉得羅嬤嬤已起了罰她之心,縱然小螺語氣含酸,也終究是她在主子面前得臉,微微笑道︰「姑娘說笑了,改日只管去學,奴婢不敢藏拙。」
幾個丫頭言語嬌俏,一泒爛漫。隨在主子身邊錦衣玉食慣了,漫漫歸程里有著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單純,便是偶爾拌幾句嘴,也有些歲月靜好的安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