駒馬峰,鳳來通往府城的官道上,第一個經過的大王嶺峰。然而,它並不險,只是縱深,一叢叢灌木,自官道往上,由稀漸密,再轉成高大杉樹,集為一大片暗海。
大王嶺山寨十來座,都藏在無路可循的深山,即便土生土長的山中獵戶,也很難探到他們的巢穴。這些賊人也許各佔山頭,各搶各錢,實力互有懸殊,家底互有厚薄,但他們藏身的手法卻一致高明,讓官府的圍剿總是一無所獲。
不過,既然說到實力懸殊,就再說回這駒馬峰。
駒馬峰上有一寨,名曰杏花寨。
且不論這寨名不威不武,山里地形雖和其他山頭一樣復雜難追,與官道相餃的山界卻視野開闊。用柒小柒最粗魯的話來說,稀稀拉拉的野灌爬葛還擋不住她半只**,真是欲遮還羞。
故而,平日打劫,早先十之五六,如今十之=.==九九,必定打草驚蛇。離官道還遠著呢,就把過山的客們嚇跑了,追都別想追得上。
為何早先還能成功十之四五,如今十回劫不成一回?
山賊何來義氣之說。手腳稍微麻利些的,腦袋稍微會轉轉的,本來都是吃著這山頭望著那山頭,更遑論杏花寨先天地缺。于是,有點本事的,都靠別的山頭去了。剩下的,已經是想靠也沒人收,干脆好死不如賴活,霸住駒馬峰,抱著守株待兔撞大運的念頭,打劫打空,打劫打空,一頓饑,一頓飽,年復一年。
以至于杏花寨,除了地缺,還成了手缺,腳缺,特別腦缺。
杏花寨的缺們曾以為,打劫了,但讓人跑了,這是最壞的結果了。
直到他們遇到兩個人。
那一晚,早春。野藤上的小紫花開得燦爛之極。他們沖下山去,把那兩人圍住時,還覺得超大運,居然能一下子逮到倆兔子。
結果,一胖一瘦兩兔子,跟他們說——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打此路過,跪下叫女乃女乃。
他們,被打劫了。
就算月兌褲子上交,也換不到一個銅板的窮法,倆兔子就押他們回寨,瘦兔子和老大關起門來說話,胖兔子一個人待在灶間。
待兔子們離開後,他們正沮喪灶間里一點兒入嘴的東西都找不到,但見老大捧著一錠銀元寶,坐在門檻上傻嘿嘿樂,說從今往後有財路了。
財路跟打劫完全就是兩碼事。每月兩回,由他們送三四個挑夫過大王嶺。後來變成腳夫,推獨輪車。送一回平安,得一回銀子。
十回打劫九回空,為啥兩頓當中還能有一頓飽?
因為杏花寨里的人雖然四缺,就不缺人脈。寨寨都有從他們那里出去的弟兄,沒義氣,也重利氣,時不時為他們找些打下手的活計,分上一杯羹。
不過幾個挑夫腳夫,不足二十擔的山貨皮草,小鬼們就能作主的蠅頭小利,很快讓杏花寨在密密森森的大王嶺里,打通了一條尋常人找不到的螞蟻路,可以暢通無阻直達府城。
如此,在千馬千賊的鼻息下,來來回回,無聲無息搬運了近一年。
這一夜,是這一年最末一個月圓。
從來見錢眼開的杏花寨老大,頭一回無視了眼前的元寶,看著瘦兔子身後三十名壯漢和滿載麻袋的兩輪車,濃黑雜眉皺緊起來。
「俺的小女乃女乃欸,這也……那啥……」他煩躁揪揪腦袋上的亂毛髻子,「平時小打小鬧也還罷了,偏偏這大年關下,一下子過這大批貨,如何使得?」
瘦兔小女乃女乃戴著兔兒爺的面具,面具後面只露眼瞳大小的倆洞,里面幽黑涼涼。
她聲音沙啞,「如何使不得?」
「小女乃女乃可能不知,這仗打了一年多,如今過山肥鳥幾乎絕跡。眼看快過年了,各寨肚里都荒著哪,平時不巡山的家伙也被派出來巡山,見一點油膘星子就能急了眼皮子。俺也怕咱寨從前那些兄弟扛不住,一旦走漏風聲,峰頂上的大家伙們可不會看在俺的面子上放行。」
瘦兔子發出一聲哼氣,不知道是笑,還是惱,說話倒是平靜無波,「幾十車麻袋,重且不說,貨換不了錢,就只是東西而已,不能吃,你們也不會用。」
杏花寨老大連連稱是,表情仍難為,「不過確實人多了點兒,車大了點兒,東西也比上回多得多。要不,您把它們分一分,一半留到開春。」
瘦兔子嗤笑,「開了春,誰還買過冬之物?你只管收錢,我多給你打點銀子就是。再說,你一向消息靈通,這回怎地眼盲耳聾?此時大概除了杏花寨,各寨都在集結人馬準備干一大票,哪里還有余力派去巡山。」
「欸?」杏花寨老大當真無所听聞,可參與的態度亦不高漲,反而眼楮一亮,心里一輕,「小女乃女乃這話要是真真的,俺就放心了。」
瘦兔子沉默片刻,再道,「你不問問是何大買賣?」
杏花寨老大回頭,對兄弟們說聲準備出發,才回道,「嗨,跑了這些趟,俺們這幾個笨人也算有點明白了,咱就適合干這順當的體力活。不昧良心傷人搶財,也不用得罪自家兄弟,與大家方便,與自己方便。大買賣,不是咱能巴望的。常人雲,肚子里沒墨水,不作那文章事。」
瘦兔子又靜了半晌,輕咳兩記,「你能明白過來,倒也不易。」她從袖中取出一張銀票,「實不相瞞,這也是請各位幫我送得最後一趟。」
杏花寨老大先因銀票上的面值,高興得直拉自己的胡子,再听得這是最後一趟,不由詫異,「小女乃女乃這是要轉行做別的了?」
瘦兔子眯眼,透過面具似像兩粒烏豆,「我一向倒貨謀生,南來北往,東流西入。只是我很快就要往南遷家,今後不方便再收貨,故而才決心運足了這批。」
杏花寨老大的正方大臉頓時有些發苦,「咱們多虧了兩位女乃女乃才過上吃得飽飯的日子,您二位一走,今後可怎麼辦哪?」
「這張銀票上夠你們再吃一年飽飯的。」瘦兔子的語氣突然散漫起來,輕飄飄沒根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