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十四年二月初一,宜喪禮。
羅綺嫣的葬禮極其盛大,聖上仁慈,追封正三品誥命夫人,儀制十足,十里縞素白綾,滿城的氣氛似乎都受了影響,哀景遍布,大公子謝瑞君終究沒有趕回來,雲卿在前執紼,挽柩而唱挽歌,神色冷清的跟著走在人群中,一身麻衣孝服的她,蒼白的讓人心痛,她沒有心思去不屑那些平日里不多來往的宗家叔伯嬸子,還有堂姐妹妹之類,聲嘶力竭的哭喊,也沒有心思理會那些哭喊背後是否是歡暢的大笑,更沒有心思去理會身邊二姨娘柳氏的噓寒問暖,淚眼婆娑。
儀隊沿著朱雀大街,浩浩蕩蕩的向東城門方向而去。
未時三刻,一應事畢,眾人陸續散去,雲卿獨自站在新墓前,神色說不出的寂寥,她已經多日都沒有開口說話了。
遠處,依蘭絞著衣角來回踱步,玉蘭面色淡然的站在。原地,高嬤嬤現在也跟著雲卿身邊,神色哀傷地看著這邊。
「不行,起風了,我得喊姑娘去!」依蘭頓住腳,看著玉蘭一字一頓的說。不等別人反應,就走了過去。
依蘭為雲卿披上雪白的披風,這雪一樣的顏色,今年格外冷清。
「姑娘,天色不早了,起風了,您得注意自己的身體。」
「是啊,我得注意自己的身體。」雲卿自言自語的說,忽而笑了,說不盡的苦澀,「走吧!」
青苑
曾氏跪在雲卿面前,雲卿倚著暖塌,懶懶的,由依蘭為她揉著穴位,舒緩近日的疲憊。
「曾氏,你不願意開口,我也不想多問,」雲卿側頭看了一眼玉蘭,玉蘭將一碗黑漆漆的藥端了過來︰「喝了它。」
曾氏猶豫了下,接過藥,閉上眼楮,神色淒然的一口喝淨。而後一直閉著眼,靜靜的等待命運的到來,可是和想象中的不一樣,她只是覺得嗓子越來越燙,就像火燒一樣,終于忍不住,她扯著衣領,張開嘴巴,想要咳嗽,可是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她憋紅了秀顏,最後蜷縮成一團,久久不動。
「你忘了,我是不會讓你死的!」雲卿眼簾都沒有掀,淡淡的說道。
「」曾氏動了動,張張嘴,這次她想開口了,可是,她已經再也說不出話了。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的身後還有柳氏!」雲卿說著,自己呵笑出聲,「呵,柳眉知,我會讓你看到她的下場,只會比你更慘,我要讓你看到,你壓得所有賭注,輸的一敗涂地!」
曾氏驚恐的看著雲卿,她搖搖頭,想要說話,此時她急切的想要說話,可是,她除了慌亂地沖著雲卿搖頭,什麼也做不了。
「帶下去,送到莊子上,讓劉莊頭,好好看著,只要不讓她跑了。」
雲卿懶懶地深吸一口氣,清甜的梨花香盈滿整個鼻腔。眼角的余光撇過曾氏光潔的面容,心中厭惡︰「吩咐下去,刺面!」
依蘭疑惑的看著雲卿,雲卿不做解釋,只是閉上眼楮。倒是身邊的高嬤嬤听了「刺面」二字,心中一顫,有些心疼的看著雲卿。
一盞茶的時間,依蘭去而復返,回來的她臉色有些蒼白,欲言又止的在雲卿身邊,手指捻著衣角,最後,在看到雲卿一直沒有舒展開的眉頭,心中突然平靜下來︰「姑娘,依蘭會一直陪著姑娘身邊,保護姑娘的。」
外間的玉蘭抬眼看了一眼依蘭,沒有說話,低下頭繡著手里的帕子。
「害怕麼?」雲卿輕啟朱唇,幽幽地說。
依蘭回憶這婆子在曾氏臉上刻下「奴」之一字,心中一陣不舒服,可是眼神堅定︰「姑娘,曾氏是自作孽,夫人和小公子這麼可憐」
依蘭突然捂上嘴巴,有些自責的看著雲卿︰「姑娘,奴婢失言了,您不要難過了。」
雲卿搖搖頭,沒有說話。
「姑娘,您怎麼知道是二姨娘啊!是柳氏,是柳氏指使的她呢?」依蘭好奇的歪著腦袋,沒心沒肺的人總是容易轉移思路。
「好了,依蘭,讓姑娘好好休息,姑娘這些日子累壞了,明日里,我們還要趕早出城呢!」高嬤嬤進來,見到依蘭絮絮叨叨的樣子,輕聲嗔怪。
「噢!那姑娘到床上睡吧。」
依蘭悻悻的,跑去內室給雲卿鋪床。
此時,月牙已經悄悄掛在樹梢,星星稀稀疏疏的散落著,夜空深邃不見邊際,一頂小馬車走著通往西郊一座名叫二屯子的莊子的小道上,車內,柳氏已經安靜下來,只不過此時的安靜不似之前的泰然,倒是充滿了無助。
同樣無眠的,還有謝廷中。
「老爺,您可還記得,那年春天,奴婢隨您去莊子上,禾田幽幽,清風拂面,小河彎彎,我們走馬嬉戲,您那般溫和明朗,就好像初春的太陽,您看奴婢的眼神中,充滿了溫柔。就在田間的小河邊,您撫笛吹蕭,奴婢曼歌輕舞,您說,要奴婢陪您一輩子。」
「老爺,奴婢知道您會娶妻,奴婢知道奴婢這一輩子,都只會是一個小丫頭,奴婢也從沒有其他奢求,只願陪在您身邊,一生不孤。」
「老爺,您竟然為了羅綺嫣進門,親手打掉了我們第一個孩子,奴婢不怨您,您是嫡長子,是未來的國公爺,奴婢只怪,您的初衷,竟然是愛上了羅綺嫣!」
「奴婢受得了漫漫長夜,受得了丫頭婆子輕待欺辱,受得了一切,唯獨,不敢踫觸您冰冷的目光,從什麼時候起,您總是這樣冷冰冰的對奴婢,原來奴婢,不要說您的愛,連擁有您憐惜的資格都沒有!」
「呵呵,奴婢?奴婢這一輩子在您面前,其實,都只是奴婢!您可還記得,您說過︰柔兒,不要總是奴婢來奴婢去的。您還說過︰沒規矩,夫人面前,沒大沒小。」
女子如泣如訴的聲音越來越遠,最後,只剩下懷中奄奄一息的羅綺嫣,她的身下是大片的血跡,染紅了床單,染紅了她與自己素白的袍子。自己的夫人,自己愛她麼?謝廷中問自己,自己是愛她的吧,不然十幾年前,那個策馬持鞭的女子在那個細雨蒙蒙的日子,從自己眼前揚鞭而過,自己不會那麼執著的一次次上帥府求娶謝廷中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折子,走到窗前,今日初一,夫人剛剛下葬,整個國公府,好像有點兒空曠,他看起來有點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