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沈霓裳听得仔細,玉春又添幾分得意︰「司夫人家我也打听到了。司夫人家是做買賣的,听說原先是沿著中江跑東邊做海上生意,還做得不小。可後來遇上海難,三條船全翻了,司夫人的爹和兄長全折在了海上。就那回,家產也賠光了,娘家除了一個嫂子還有個佷子,其他好像沒啥人了。」
「船翻了?」沈霓裳「哦」了聲,思索了下︰「是何時的事兒?司夫人嫁進來前還是後?」
「是嫁進來後。」玉春回答得肯定︰「馬房趙老九的媳婦兒同奴婢說的,她一家子都是家生子,當是沒錯的。」
「做得不錯。」沈霓裳若有所思的頷首,也順道稱贊了玉春。
玉春等了半晌沒等到想等的話便急了︰「霓裳小姐,你不是說要同奴婢說日後的打算麼?」
沈霓裳起身走了幾步,沒有搭理她,只低頭沉思。
「要我說,還是王夫人這邊的路子靠譜些。」玉春不懂看臉色,碎碎嘮叨著︰「大夫人那邊呢,奴婢想了下,是不大好。大小姐是親生的,二小姐又佔了個先,就算霓裳小姐記到正房名下,估計也要排到後頭。王夫人這邊就不同了,王夫人沒女兒,霓裳小姐去了便是獨一份兒,還有三少爺這個兄弟依靠……王夫人心好又斯文,府里人緣兒也好,人也溫柔和善——」
「你覺得王夫人和善?」沈霓裳輕聲笑,抬眸望著她︰「你從哪里看出王夫人和善了?」
「大家都說王夫人和善啊,就方才,方才霓裳小姐不也在花園里麼?王夫人為了月桂,還罰了三少爺十張大字呢!」玉春不明所以,滿臉不解的回望她。
沈霓裳手里還捏著那朵大紅的大麗菊,擰著花柄輕輕一轉,便在眸中漾出一圈花影,似笑非笑。
「你可知王夫人是何時到的園子?」沒有看玉春,她回到桌旁坐下才抬眼︰「月紅還未摔倒的時候,王夫人就已經到了園子。只不過,一直在園子門口沒進來罷了……」
「啊!」
玉春輕呼一聲捂住口,霎時呆住!
「你知道什麼叫畫皮不?」
「畫皮?」玉春眨眼。
「有一種長相可怖的妖怪,她會用人皮繃在自己身上變成一個美人。但這人皮用久了便會壞,她便要在半夜無人的時候,月兌下來修補描畫——」沈霓裳語聲緩慢的敘述。
「霓裳小姐求你別說了,我雞皮都起來了!」玉春打了個顫,抱起胳膊,使勁搓了搓手臂,又朝門外看了眼,看見明晃晃的大白天才找到些安全感︰「什麼妖怪啊,比夜叉鬼人還嚇人!」
「你見過鬼人?」沈霓裳問。
「沒有啊。」玉春搖頭。
「那你怎麼知道鬼人長得嚇人?」沈霓裳笑問。
「大家伙兒都這麼說啊。」玉春回得理所當然。
沈霓裳笑了︰「你方才還認為王夫人善良溫柔呢?」見玉春噎住,沈霓裳唇角彎起弧度︰「你要記住,這世上,不只是妖怪才會畫皮。人畫起皮來,可不見得比妖怪的本事差。親眼見到的東西都有可能是假的,更何況是道听途說的。外面那張皮難看不要緊,關鍵是里面那張皮。」
深秋的陽光從敞開的大門瀉入,帶了些淡金色。面前的少女白皙的面孔沐浴在陽光中,有種讓人很想親近又不敢隨意親近的矛盾感覺。
玉春愣愣地問︰「親眼看都不能信,那該用什麼看?」
沈霓裳朝她勾勾手指,她上前,沈霓裳先點了點她的左邊胸口,又點了點她的額頭︰「用這兩個地方看。」
玉春還不算太笨,很快反應過來︰「霓裳小姐的意思是用心和腦子?」
沈霓裳頷首,指了指茶壺,玉春先頓了下,明白過來,七手八腳地拿了茶壺出去泡茶,行走間,步履還有些飄忽,好似還沒從巨大認知落差的打擊中恢復過來。
看著晃動的門簾,沈霓裳低聲笑了笑。
如今看這丫頭倒有幾分可愛,似乎看來,也並非一無可取。
腦容量小有腦容量小的好處,簡單的人,至少相處起來,不用費太多心思。
她是喜歡聰明的女人,可聰明得連兒子都利用的女人,還是保持距離吧。
玉春泡了茶端上來,很有幾分恭敬。
碧綠的茶湯,茶葉並不好,但看得出也是用了心的。
端起茶湯,吹了吹,輕輕抿了口,立刻從口腔溫暖到食道。
下一刻,整個身體都暖了起來,舒服極了。
看來,即便是不畏寒冷,但身體對溫暖的向往本能還是在的。
沈霓裳在心里默默總結。
「霓裳小姐,」大約出去的這段時間也思考了不少,玉春一邊整理自己的語句一邊試探著問︰「那依著您的意思,是看好走司夫人那邊的路子了?」
都用上「您」了——沈霓裳好笑,卻也不揭破,搖了搖首︰「哪里有什麼看好不看好,你也知道,我原先是住外邊的,來這府里滿打滿算也才四年,比你還晚進來些。原先年紀小,沒人為我打算。剛來的時候想我娘,也沒出門的心思。如今年紀大了些,好多事也是這些日子才慢慢想明白些,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玉春如今听沈霓裳說話總會不由自主的就多了些沒來由的信服感。
玉春贊同地點點頭,又問︰「那霓裳小姐怎不早些同奴婢說,」頓住,覷了下沈霓裳的臉色︰「霓裳小姐以前都不愛同奴婢說話,要是早同奴婢說了,咱們也可早些打算。這些事兒,早些打算總要佔些先手。」
沈霓裳看著微微而笑︰「我總不能是個人在我身邊,我就把她當自己人吧。你想想,你到我院里才多久?」
沈霓裳的話似乎透漏出某些意思,再加上方才菜听過沈霓裳的人皮論,玉春立刻腦補出一種「通過考驗我覺得你還不錯,我看重你,如今已經把你當自己人」的信息。
玉春很高興。
她雖然不聰明,但卻有某種類似的小動物的直覺。直覺告訴她,眼下跟著眼前的這個少女走,似乎並沒有壞處。
反正她如今也沒有更好的出路,于是,她點頭,把三分忠心做足十二分的樣子表決心道︰「霓裳小姐放心,您怎麼吩咐,奴婢就怎麼做。」當然最後也不忘加上一句,「奴婢是霓裳小姐的人,自然只有小姐好了,才有奴婢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