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似被理解,也好似被鼓勵,在那雙清亮動人的眼眸平靜的看著他那一刻,他的心就得到了平靜。
這一刻,猶如醍醐灌頂,他明白過來。
是的,他舍不得。
所以,他一定要,也一定會好好的活下去。
有好多好多事,也有好多好多想法,他眼下不能說,也不能許諾,但是,他會一步一步的去做,就好像在最初懵懂時,那份初心告訴他的感覺,他要努力去慢慢靠近。
這一番視線接觸其實十分短暫,見穆清的神情平靜下來,面上的凝重和眼底的那份慌亂化作了堅定,沈霓裳心里笑了笑,收回了視線。
腳步聲響起,應該司夫人出來了。
司夫人應當早就起來,約莫是見他們在說話,刻意給他們騰空出來不打擾,這會兒見沒說話了,才走了出來。
~有了司夫人的加入,氣氛又是另一種活躍。
很快就到了晚膳,菜式還是同晌午一般,不夠精致,用料也不珍奇,但大家用得比晌午那頓還要盡興些。
賓客六人,一桌子菜吃得七七八八。
商子路笑了句︰「霓裳還是那樣能吃啊!好像每回同你一道用膳都會覺著這飯好似比平常要更香些。」
桌上人都笑,司夫人也笑,言下幾分自許︰「就是要能吃才好,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能吃是福,反正我家霓裳站出去也不會比誰家的閨女差。」
「豈止是不差,簡直是太本事太厲害太——」商子路一下子接不上,干脆道,「反正比我強出十倍,不,一百倍!霓裳你要是個男子,我估計自個兒都沒地兒混了!」
司夫人掩口而笑︰「商少爺也別太夸她了,我家的這丫頭也就心眼好然後運氣好些,能遇上你們幾位有本事人品也好的朋友不嫌棄肯來幫襯。」
「霓裳真的很好。」穆清幾分認真,看了下沈霓裳又看回司夫人,「霓裳幫了我許多,所以不是我們嫌不嫌棄霓裳,而是霓裳不嫌棄我們。」
穆清的神情太過誠懇,連司夫人都不知該如何接話下去。
桌上幾人都听出司夫人是自謙之語,只穆清一人當了真,他這一說,幾人都在心里忍笑,卻又不好接話。
最後還是司夫人老道,瞥了沈霓裳一眼後,意味深長的看著穆清點點頭︰「嗯,是個好孩子。」
穆清察覺出有些不對,面紅了紅,起身舉起酒杯︰「今日是夫人的壽辰,穆清敬您一杯,祝夫人芳齡永繼,身體康健……闔家順遂!」
「好好好!」司夫人喜笑顏開的喝了這杯。
穆清這一開頭,其余幾人也都紛紛祝酒恭賀。
司夫人十分開懷,杯杯滿飲。
見司夫人興致高昂,桌上也喝得熱鬧,沈霓裳看了看外間天色,退了出去。
眾丫鬟見狀,也都跟著聚集到院子里。
天色微暗,妙紅心急︰「小姐,差不多了吧,該怎麼弄?」
沈霓裳點點頭,看了看院中的格局,略一思索,就指揮開來,十幾個丫鬟分頭行動,個個都有些壓抑不住的小激動。
不多時,已經初見雛形。
兩棵大槐樹間拉起了一塊平滑光潔的白色素羅,正是那日在史家綢緞鋪買的那兩匹拼接而成,素羅繃得緊緊的,正好與地面垂直,然後在兩棵大槐樹水平直線往後又豎起兩根竹竿,同前面的兩棵槐樹正好構成一個正方形。幾個丫鬟打開早已備好的一長塊黑色粗布,將這個正方形的其他三面通通用黑布圍了起來,只在正對白色素羅的北面留了一道門。
四周這樣一圍攏,立刻就成了一個封閉的空間,三面的黑布溶于漸暗的天色中,只正前方的雪白素羅在暮色中愈發醒目,如同一塊空白的屏幕。
沈霓裳端詳審視了下,點點頭。
十來個丫鬟兩個一組笑嘻嘻地抬著箱子拎著東西魚貫而入,片刻後,光芒亮起,在白色素羅的正中央亮起一塊約莫七尺見方的亮塊屏幕來,有調皮的丫鬟將手伸到前方做出動作,屏幕上立時出現一只憨態可掬的小兔子,很快又變成一只飛翔的老鷹,惹得笑聲陣陣。
「小姐,奴婢去試試。」見狀,妙紅躍躍欲試。
沈霓裳含笑點頭。
妙紅進去不久,一個拎著釘耙,肥頭大耳大肚子的奇異豬頭人形出現在屏幕上,只見這人影穿著黑色大袖的衣裳,雖是不十分清楚,但也憨態可掬很是逗趣,豬頭人影慢慢走了兩步,忽地跳起一釘耙打下去,一個女子故意粗著喉嚨的配音︰「妖怪,吃俺老豬一耙!」
誰知前面行走都好好的,最後這一個動作卻不知怎地沒配合好,豬頭人竟然跟那釘耙一起趴了下去,里面頓時響起哄堂笑聲,還有妙紅著急跺腳的聲音︰「錯了錯了!小琴你的腿提得太快了,你看人都摔了!」
又是一陣笑聲,伴著妙紅著惱的聲音︰「別笑了笑了,都趕緊的!在家的時候不是都練得好好的!」
一個丫鬟一面笑一面道︰「也不怪小琴,妙紅你突然來這一句……小琴沒忍住也不怪。大家也別笑了,都趕緊吧,今兒個有客人了,別給咱們小姐和夫人丟人才是。」
窸窸窣窣的聲響起,里面的人也不笑了,認真開始排練,一個又一個造型各異的人形出現在屏幕上,開始各種動作。
看著丫鬟們的動作,雖說也偶有笨拙,但對于拿到道具只練習了七八日的成果而言,沈霓裳覺得還是可以滿意了。
「這是什麼?」
一句問話在身畔響起,沈霓裳轉首一看,是凌飛走出來了。
見沈霓裳又朝屋內看,凌飛道︰「不用看了,他們還在同你家夫人飲酒。」
凌飛大約也喝了不少,俊美的臉頰帶了些粉色,連著那一雙鳳眸眼角都透了些微紅,本就帶了幾分陰柔瑰麗的長相此際更顯出幾分風流之態。
沈霓裳的打量讓凌飛不自在,他瞪了沈霓裳一眼︰「你看什麼?」
原本很應是很有氣勢的動作,但因著酒意微醺卻變成了欲嗔還顰般的嬌嗔柔媚,又像小孩子賭氣一般,沈霓裳心里忍笑,面上淡淡︰「看你喝醉沒。」
「小爺酒量還沒那麼差。」凌飛哼了一聲。
連「爺」都出來了,即便是沒醉,大約也差不離了。
沈霓裳心里暗笑︰「嗯,沒醉就行。」
「你還沒說,這些是做什麼的?」凌飛將下頜朝屏幕方向抬了下,「給你家夫人賀壽的把戲?那人怎麼長了個豬腦袋?還有那是——猴子?還有馬?」
「沒什麼,就圖個熱鬧。」沈霓裳道。
凌飛繞到她面前,定定看著他,鳳眸微挑,語帶挑釁︰「你是不是總喜歡這樣?什麼話都在心里,要不就讓人猜,要不就讓旁人來帶話?」
沈霓裳靜靜同他對視,凌飛唇角笑意微微諷刺,目光毫不退讓。
沈霓裳在心里嘆了口氣︰「你醉了,我們改日再談。」
「你看,就是這樣。」凌飛輕聲而笑,「話總是只說三分,要不就干脆半分不露。好像錯的都是別人,只有你是對的。個個都說你好,可我就不明白,你既然覺著我的想法不好,為何不同我直說呢?還是說,得罪過你,你就要記一輩子。」
興許是帶了三分酒意,凌飛的眼中流露出他此前從未流露過的一抹執拗和怒氣。
「我沒有記仇,也沒有記恨過你。」沈霓裳在心底再度嘆氣,口氣溫和而平靜,「如果你說的之前酈城分店的事,我的確是尋過穆清。但並非是我刻意躲避你,不想同你談。而是我覺得,這件事情,穆清同你之間更方便說一些。我只是一個閨閣女子,身份低微,你的職責你的抱負,我不敢問也不該問。可這件事牽涉到了不忘居,我不知道你究竟如何打算,但我確實需要為自己和張少東家負責。咱們易地而處,你覺得你若是我,該如何處置更好些?」
凌飛面色沉沉,一言不發。
「好了,不如換句話。」沈霓裳淡淡一笑,「我若問你,為何要這樣急的將第二家分店設在酈城——你會說麼?」
凌飛眸光微微頓了頓,依然不語。
「你看,這就是我們的不同。」沈霓裳唇角略彎,黑亮清澈的一雙大眼楮似乎帶著一種透視一切的了然,「身份不同,性別不同,生長環境不同,所向往的生活和抱負——通通不同。就算你已經覺得最大限度的收起你的自負,但在你眼里,我和張少東家這樣的身份,就算在今日之前我們一道做生意,就算你能同我們坐在一張桌上飲茶喝酒,但其實在你的心里,不過是一種毫不在意的折節下交。所以,你可以在做出決定之前,根本沒考慮過我們的立場,沒有考慮過我們可能會承擔的風險,沒有考慮我們是否能承擔起或者是否願意承擔這種額外的風險。凌飛,你一直站在高處看我們。」
隨著沈霓裳的話聲,凌飛面上有一瞬間的茫然和慌亂,沈霓裳的面上卻沒有絲毫的憤怒和其他的情緒,只是那樣淡然沉靜的回望她,放佛陳述的只是一個與她本人無關的事實。
「我……」在這樣一雙通透已極的眸光下,凌飛有些狼狽的轉開頭。
「我說這些並沒有怪罪你的意思。」沈霓裳笑了笑,那雙仿若堪透世情的秋水雙瞳里滿滿都是不以為意,她是真的不生氣,「這個世界本就是這樣,人生而就有三六九等。比起其他世家的那些公子少爺,你已經足夠好,我們這門生意確實從你身上也得益良多,我們是該感激你的。」
凌飛心里亂糟糟一團,不知為何,這樣溫和感激他的沈霓裳比早前那個剝光他的沈霓裳,讓他覺著更不喜歡。
他寧願……寧願什麼呢?
是的,他寧願她如同那回在大將軍府一般巧笑倩兮的戲弄他嘲諷他,將他給她的侮辱干脆利落的當面還回來!他寧願她生氣的質問他「凌飛你憑什麼看不起人?」
凌飛腦海里又浮現出上一回沈霓裳明眸顧盼悠然自得的模樣「莫說我娘的歌女,就算她是歌妓,我也不覺得丟人……」
那一刻的她,是那樣的神采飛揚,明麗又嫵媚動人。
可此刻,她就這樣一臉平靜的同他說,他們「身份不同,性別不同,生長環境不同,所向往的生活和抱負不同」,說她自己身份低微,說她「該感激他」……
明明的好話,可听在耳中,他偏生卻覺著極不舒服。
可是他又無言以對,甚至連生氣的余地都沒有。
「他們出來了。」沈霓裳笑著說了句,就轉身朝司夫人幾人的方向迎去,連一道余光都沒有留下。
凌飛看著沈霓裳同司夫人幾人說話,听著她笑問誰喝得最多,又挽住司夫人的胳膊讓丫鬟拿醒酒湯過來,凌飛默默地轉過身,忽然間有些迷惘。
也許商子路說得對,她就是他的克星,弄得他如今連自個兒也懷疑起來了。
院中茶座已經設好,六個主座一字排開,旁邊茶案上還有點心瓜果並一人一盞醒酒茶。
待看客們落座,一個丫鬟在帷帳內拍了下掌,整個院子霎時安靜下來。
莫名有些正兒八經的味道出來。
司夫人飲完醒酒茶,看著正前方的透亮屏幕,面上滿滿都是笑意。
屏幕上忽然出現了一塊黑色的大石頭,一個輕柔的聲音響起︰「在東海之濱有一塊萬年靈石,自亙古流傳至今凝聚無數天地靈氣,也不知從何時起,這塊靈石孕育成胎,又經過了千萬年,一日夜里,電閃雷鳴,」此時,傳來幾聲鑼磬的響亮擊打聲,「靈石終于碎開,跳出了一只石猴……」
跟著話音同時,那塊黑色石頭裂開,一只猴子躍了出來,在屏幕上左顧右盼的跳躍。
站在後面的丫鬟們低低笑出聲。
司夫人看得滿目興致盎然。
女聲繼續介紹︰「……菩薩告訴齊天大聖,若想月兌離五指山,就必須等到東土大唐的有緣人來揭下佛偈,而且他還要陪同這位有緣人前往西方佛國求取真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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