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黑沉沉的天空仿佛要塌了下來,傅明嫻孤身站在梅園中已愣神許久。
北風肆虐,起初傅明嫻是失魂落魄沒有感覺,等到她回過神兒來卻發現自己的身體被凍的微僵,連挪動也變得吃力起來。
梅園外突然響起了幾不可聞的一聲嘆息,傅明嫻回頭,正見到傅明喬神色復雜的看著自己,眉間帶著風霜疲憊的模樣,看著也站了有一段時間了。
「四姐姐來了,怎麼也不說一聲?」傅明嫻微笑了笑,「見老夫人房中的紅梅花就要凋謝,所以想著來換些新鮮的,不想這個時候還能看到四姐姐,當真是緣分。」
傅明喬卻搖頭,直截了當的說道,「我是來找你的。」
傅明嫻挑眉,「四姐姐是有什麼話要吩咐阿衡?」
「吩咐倒是說不上,只是有幾句話想說給衡妹妹听听。」傅明喬&}.{}目光注視著傅明嫻。
「洗耳恭听。」
傅明喬緩步走到傅明嫻的面前,「母親還未去世時,我是傅國公府二房嫡女,雖然國公府的夫人們皆是身份尊貴,可我也不差,性格歡月兌,愛說愛笑。」
「後來,母親去世,諾大的傅國公府便再沒了人能給我依靠,當時我問自己,是選擇苟延饞喘的討繼母歡心,將來隨便找個人嫁了,還是選擇退去鋒芒,蓄勢待發。」傅明喬目光出奇的亮,「我選擇後者,哪怕風險很大,可我依舊想要給母親報仇。」
「給母親報仇也是我唯一活下去的希望。」傅明喬深深的吸了口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不想要委屈自己。」
「不知道衡妹妹的希望是什麼?」
傅明嫻一怔,她的希望……她曾有很多希望,然而都已經隨著時間的流淌而消逝,現在的她只想安穩的生活,好好承歡父母膝下。
傅明嫻覺得,困擾自己的路徑好像一下子豁然開朗起來。
「傅國公府的梅園冬日里景色動人,也難怪會讓衡妹妹流連忘返了。」傅明喬思忖著說道,「衡妹妹,夜里風大,尤其是,梅園要更冷一些。」
傅明嫻頷首,目光微閃爍了一下。
「冬日紅梅的確好看,但越好看的東西可能越致命。」
「相信見微知著的道理你不是不明白。」傅明喬眉頭緊鎖的看著傅明嫻,「無論你究竟是做何打算,既然已經決定了的事情,那就不要自己先動搖。」
「否則,若是連自己都說服不了,還能指望著別人相信嗎?」。
傅明喬低著頭,「從前三妹妹很喜歡紅梅花,自此傅國公府便再沒人喜歡紅梅,但這梅園卻一直留著,你知道為什麼?」
傅明嫻的心莫名疼了一下,「為什麼?」
「既然已經決心要遠離紛爭,那麼便不要留出痕跡,這梅園也是傅國公府留給自己的教訓警戒,已經有人喜歡的東西,其他人不管是何想法,都難以撇清關系,尤其還是………」傅明喬目光閃爍的盯在傅明嫻的臉上,「毫無關系的兩個人。」
「不該有的情緒只會害人害己。」
傅明喬的話含有深意,「衡妹妹冰雪聰明相信一定能听懂我話里的含義。」
傅明嫻點頭,「今日,多謝了。」
她听懂了,她的謝謝更是一語雙關。
這句多謝了,既包括當時在大堂中傅明喬替她擋了傅鈺的為難,更是謝了傅明喬剛才的提點。
她……的確有些失態了。
傅國公府的傅明嫻早就死了,傅家桓的女兒,和汪延並不相識。
「當局者迷,比起衡妹妹的大度,明喬做的這些根本算不得什麼,告辭了。」傅明喬眉心微擰,「哪怕我不知道你到底和傅國公府有何牽扯,但是你的行為和情緒已經讓人懷疑。」
傅明喬轉身離開。
傅明嫻抬頭望向這滿園的紅梅,傅明喬的確是聰明,能從眼神中看出了自己的反常,而這傅國公府,最不少的便是聰明人。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的確是自己走到死胡同去了,傅明喬說的對,既然已經做好了主意,那就不能再猶猶豫豫,最終害人害己。
她抬腳朝著青桐院走去,傅周氏正在等著她。
新年的腳步越來越近,傅周氏的病在傅明嫻的陪同下日漸好轉,下地行走自如,藥量也陸續減輕了許多,傅明嫻還是很高興的。
她們已經訂好了日子,除夕前夕傅明嫻再回家去。
之後便是等著過了年,商李氏安排她和沈瑜見面了,若是相互中意,便會盡快的安排時間定親。
傅周氏希望傅明嫻能早些定下親事,她自己也是如此。
定了親事之後,她便不會再有奇怪的思想了,便能安定自己的心思了。
傅明嫻是這麼想著的。
……
汪延似乎變了,變得很好說話。
每年的這段時間,汪延都會入宮陪同朱見深,更會幫忙萬貴妃周全家族中的事情。
可是今年的汪延,卻幾次出入傅國公府,雖然,他依舊沒有做什麼,但是只要傅國公府遞了帖子邀請,汪延便會去赴宴,哪怕,傅國公府的借口千奇百怪,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這會兒,傅明茹便再一次陪在汪延的身邊。
大堂中的汪延身著紫色直輟西廠督主服制,腰間扎條同金絲珠紋帶,黑發束起以瓖碧鎏金冠固定著,眉頭緊縮的看著手中傅祁送來的王安石真跡。
詩句題的是梅花。
古往今來,文人墨客數不勝數,但汪延獨愛王安石的風格。
投其所好一向是傅祁的手段,也難為他費勁了手段。
汪延唇角勾著幾分笑意,可惜,傅祁還是用錯了手段,這真跡乃是假的,一如好像陪在他身邊的人,也是假的,對他來說,這些所謂的「喜好」,不過是過眼雲煙,用作掩人耳目而以。
汪延若是真的像傅祁那般認為,會因為女子而影響心意,恐怕也不會有如今的成就。
畢竟,傅明嫻已經死了,便在沒人能輕易影響到汪延了。
傅明茹戰戰兢兢的在一旁。
空氣有些靜謐。
汪延神情專注,而傅明茹卻是因為害怕而不敢弄出聲音。
「你……有話想要對我說?」汪延甚至頭也不曾抬起,低沉的聲音突然開口,打破了這大堂中的安靜。
「我……」傅明茹渾身顫抖的跪在地上,眼眶微紅的哭道,「督主,求求您放過明茹吧。」
汪延目光陰霾,低聲反問,「怎麼了?」
傅明茹一貫是懦弱慣了的,如今卻是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視死如歸的看著汪延,「明茹並不想嫁給督主,明茹已經心有所屬了。」
「哦?」汪延突然覺得很好笑,如今的傅國公府真是有意思,這樣的話,已經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另一次……是阿衡。
「那不知道茹姐兒你的心中所屬是誰?」
傅明茹咬著嘴唇,「明茹非陸歷久大人不嫁!」
汪延的目光突然冷了幾分,他本就對傅明茹無意,之前所做種種無非是想讓傅祁放心。
可是現在,傅明茹居然無意之間說出了自己喜歡陸歷久的真相?
陸歷久……陸歷久?
命中注定的對手,還真是處處不自然的要被拿來比較。
「你喜歡陸歷久?」汪延若有所思的問道。
傅明茹臉上鍍了層緋紅,她沒想到她會在這種的情況下,第一次大膽的說出心中想法。
她喜歡陸歷久。
是真的喜歡。
每次見到他神情專注的替哥哥們講書,她便會一直在窗外望著。
從小的時候,陸歷久治好自己的傷的時候起,便喜歡他了。只是感情因為性格懦弱而一直被埋藏在心中、從來不敢光明正大的提起,可是如今,因為面對汪延的情況緊急,傅明茹破天荒的鼓起勇氣,哪怕是要被汪延怪罪,她也要說出自己的實話。
「是。」傅明茹閉著眼楮,視死如歸。
「起來吧。」
汪延沒有多說什麼,更沒有想象中的怒氣。
甚至聲音很平淡,傅明茹有些不可置信。
「督主……您……?」
汪延將王安石的卷軸合起,「本座一向不喜歡強人所難。」
傅明茹的心咯 醫生。
汪延的這句一向不喜歡強人所難……
真的是有待商榷。
進了西廠的人,可沒幾個自願供出實情的,但是在汪延的不願意「強人所難」下,卻皆是不敢有所保留、如今汪延居然對自己說出了這樣的話!
到底是真是假?
傅明茹的心撲騰撲騰更加跳個不停了。
「你先回去吧。」汪延看著傅明茹有些礙事,便開口吩咐道,「若是你大伯父問起,便說我很喜歡這畫,想要清淨。」
「怎麼?」汪延見到傅明茹依舊佇立在原地問道,「你是想繼續?」
傅明茹大喜過望,「多謝督主!」
傅明茹走後,汪延卻是立即起身,看著紅漆木上面備好的茶水目光冰冷。
傅祁當真是不擇手段了。
居然敢給他的茶水中用了暖情的藥……不過現在卻不是處理傅祁的時候。
汪延順著大堂朝著書房走去。
……
傅明嫻有些疑惑,「你是說,陸大人?」
「陸大人正在門外等著我?」
鵲之點頭,「是啊小姐,的確是陸大人。」
「陸大人說前些日子事務繁多,便沒能來抽空看望您的腳上的傷,這會兒一忙完便來檢查了。」
鵲之倒沒覺得陸歷久對傅明嫻有些可以關心,只覺得陸歷久很細心負責任,听說這府中其他的人若是能得陸大人醫治,也皆是會負責到痊愈的。
傅明嫻點點頭,「我知道了,那我便去看看。」
陸歷久果然站在門外、身上尚且還穿著官服……
傅明嫻仔細的看了一眼。
絳紫色的蟒蛇圖文有些顯眼,起碼是正二品以上官職才會有的待遇。
難道陸歷久事務繁多的這些日子,是因為職位有所晉升。
可是……他明明前些日子還是在翰林院,即便是晉升也不該這麼迅速。
「陸大人。」傅明嫻壓下心中的疑惑,上前同陸歷久打著照顧。
聞言、陸歷久緩緩轉身,看著傅明嫻的目光中帶著幾分喜意,伸手搭上了傅明嫻的脈搏,「已經痊愈了。」
「是呢!」傅明嫻微笑了笑,「多謝陸大人關心。」
「可是……陸大人的這般是……?」
「嗯。」陸歷久點點頭,「官位有所調動,所以才會耽擱這麼久。」
「恭喜陸大人了。」傅明嫻始終微笑著,不知道該如何接話,準確來說,是她有些心虛,上輩子最無辜的便是陸歷久了。
好好的卻被自己強塞了趙婉容過去,甚至他可能都不知道是誰在背後動的手。
陸歷久倒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陸……」傅明嫻見氣氛尷尬想要開口。
「傅小姐……」
陸歷久卻突然和傅明嫻一起說話,傅明禁了聲,示意陸歷久繼續。
「傅小姐的腳傷雖然痊愈,但也需要悉心照料,以免再次發生,便會傷及根本,成為頑疾。」陸歷久想了想,斟酌著說道。
傅明嫻點頭。
陸歷久有些欲言又止。
「傅小姐……你真的好像一個人。」陸歷久終究還是說了出來,悠悠目光有些深遠。
心中更是不禁響起當年在趙國公府初見時候的模樣,那時候……好像傅明嫻的年紀和阿衡一般大……她們真的很像。
一如當年陽光正好,明媚動人。
傅明嫻渾身一震,紅唇微張的看著陸歷久,「陸大人……您?」
難道她是被陸歷久發現了?
傅明嫻不自覺的咽了咽口水。
陸歷久笑了笑,在他的身上已經找不到書生氣了。
「沒什麼,只是有些像,但卻不全像。」陸歷久搖頭,「既然傅小姐已經無礙,那我便離開了。」
傅明嫻看著陸歷久越來越遠身影有些不明所以,正準備離開,回頭間卻突然撞到了陌生男人的懷中。
陌生男人的胸膛很結實寬大,繡著紫色蟒紋,懷抱中隱隱有種淡淡的梅花香。
「對不……」傅明嫻抬頭,準備道歉,卻突然看清楚了男人的真實面目。
起字生生卡在喉嚨中,又咽了回去。
「汪……汪督主……傅明嫻陣陣頭皮發麻。
汪延的目光陰鷙的讓人恐懼。
傅明嫻想要離得遠一點,卻突然發現汪延伸出雙手,將自己牽制在他胸前,半分動彈不得。
「汪延!」(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