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舞完畢,舞女們紛紛退去,人群里霎時間喧嘩一片,似是翹首以盼許久。岑可宣心中一動,知是那天下第一美人要露面了。她禁不住也隨眾人那般伸出頭,卻只隱約見得幕簾後,一名身姿曼妙的女子款款落座,緩緩抬起手來撥動琴弦,整個半江樓中的人幾乎都在那一刻全屏住了呼吸。
岑可宣並未一眼瞧見她的容顏,而是先听見了琴聲。那琴聲似流水般傾瀉而出,在寂靜如斯的半江樓中回旋輾轉,時而清越,時而柔緩,余音繚繞,扣人心弦。岑可宣不自覺地閉上眼,徑自有些陶醉,仿若置身山林溪澗,白雲悠悠浮于碧藍天空,潺潺流水劃過,自上而下,由高亢漸漸轉為輕快,綠樹成蔭,萬鳥飛旋,無數綠葉簌簌而響,隨風輕擺。
所謂高山流水之意境,大抵如此。
稍稍回神,心中忍不住偷偷贊道︰果然是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方才的幾絲敵意和看輕,也霎時間化作一空,轉為由衷的佩服和欣賞。她想︰一個女子一生之中,倘若能有那麼一刻,讓世人不為她的容顏,不為她的嫵媚,只為了她的琴聲和才華而這般期待。如此,或許她早已不枉此生。
一曲終了,樓上樓下均響起了一陣高過一陣的掌聲。本是傾垂而下的幕簾,被兩旁的丫頭輕輕卷起。那絕子的真正容顏,也隨著這簾幕的上升,點點展開在人們面前︰令人意外的是,她的穿著並不十分繁雜,只一套淺紫色外衫,廣袖長裙,仿若水光瀲灩,頭上一支簡單的發釵,不知是何種材料所致,透著幽幽瑩白光芒,與她精致的面容交相映襯,晶瑩剔透,流光溢彩。
她明明只是最簡單的裝扮,全身上下更未佩戴任何多余的首飾及裝扮之物,卻徑自透著一股奢華瑰麗的氣息,仿佛天下間的高貴之氣都聚集于她的身上。只有她眼角那滴淚痣,襯著眼眸中的點點水光,隱隱透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蒼涼。
天下第一美人,只一個眼神,便足以俘獲千萬人的心。
岑可宣收回視線,拿了一小塊玫瑰糕咬上一口,口齒不清地搖著頭不住感嘆︰「天下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虛傳。」她想起之前在芙蓉鎮上同那白面書生的談話,提及槿月同一位姓白的公子相交甚深,她曾經一度認為是白景楓,哪怕是在走進半江樓的方才,雖對白莫寅將她帶到此處產生疑惑,但她依舊未曾完全改變這個想法。
可是此刻,她卻完完全全知道自己錯了。
要同這樣才情的女子交往,如今的白景楓還不夠,遠遠不夠。
嘴上的糕點已經差不多咽下,她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又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白莫寅有些好笑地瞧著她,道︰「你這是怎麼了?」岑可宣頓了頓,有些吃味又有些感慨的道︰「白公子的‘朋友’果真不同一般。」言語中把‘朋友’二字說得極重。白莫寅一愣,隨即又笑著搖了搖頭︰「你怎就確定是她?」
「難道不是?」
「是不是她都不重要,今日听了不錯的琴曲,豈不已是足夠?」
岑可宣臉上一熱,這才點頭笑道︰「確是如此!」
白莫寅還是笑,岑可宣卻忽然不敢直視他的眼楮,目光無意識朝旁邊飄去,手上一時沒注意,便不小心打翻了手邊的茶杯。那茶水順著桌子流下,濺了她一身,她急急忙忙站起身,不住地抖著衣袖,旁邊的小廝也過來幫忙擦桌子換茶水,好一陣子才弄干淨。
待一切都整理好了,她這才再次坐下,面上仍舊不大自在。
正是此時,樓下上來一名容顏秀麗的女子,身姿款款朝他們而來。那女子先後向他們行了一禮後,柔聲道︰「這位公子,槿月姑娘請您到房中一坐。」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岑可宣一听這話,心里霎時翻滾得厲害,如波濤般洶涌澎湃。方才還對她佩服不已,此刻卻暗暗罵道︰這槿月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大白天的就明目張膽把人往房內請,真是司馬昭之心人盡皆知,終究還是個青樓女子!
她立馬將視線轉向白莫寅,想看看他怎麼回復這邀請。既然他大大方方的把自己帶來了這里,不至于將她一個人擱在這兒不管吧。剛想到這里,卻發現白莫寅竟定定地看著自己,她一陣錯愕,才驚覺周圍的人都望著自己,就連白景楓也正用好奇的眼神瞧著她。
而那槿月,在卷起幕簾後,向眾人行了個禮便已經欠身離去,正是方才她打翻茶水的空當。
岑可宣腦子一懵,不確定地望著那偏頭巧笑的女子,指著自己的鼻子道︰「你是在跟我說?」那名女子彎起眼角點了點頭。岑可宣一臉的莫名其妙,又有些遲疑地用手指了指白莫寅,道︰「你確定不是他?」那女子莞爾一笑︰「公子可是姓岑?」
岑可宣點點頭,心里辯解道︰我是姓岑,可不是公子。無奈身著男裝,也不便細說。但那女子顯然顧不得她心中所想,依舊用那柔柔軟軟的聲音道︰「公子請隨我來。」說著便要轉身帶路。岑可宣猶豫地看向白莫寅,用眼神詢問他怎麼辦,白莫寅卻淺笑著向她點了點頭。
她遲疑片刻,又看了他一眼,心中稍定,這才忐忑地跟著那女子一路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