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之外,柳條沿著堤岸排列垂下,一路延伸到街道盡頭。小酒樓中,紅衣女子臨窗而坐,眉不描而黛,膚白如雪,紅衣似火。她望著畫舫所在之處,眼角愈加深沉,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馨兒今日倒是愜意。」珠簾突然被掀開,一個懶散恣意的少年踏入隔間內,就那麼大喇喇的往女子面前一坐,捉過桌上的花生米往嘴里送,毫無客氣的模樣。女子冷眼道︰「你不也無事可做,閑得自在!」少年微微一笑︰「目前的話,的確如此。」
這兩人便是在芙蓉鎮曾經綁走岑可宣的霍輕原,郭馨兒二人。自從金鱗客棧離去,他們便直接趕到了此地,比起岑可宣一行人停停歇歇,自是早了不少。說起來,等候他們一行人到來的日子,的確無聊之極。
郭馨兒並不理他,將視線重新投向了畫舫之處,霍輕原便順著移了個位置,將凳子拖到窗口,雙手趴在窗沿上,隱隱能瞧見畫舫內兩人端坐的身影,一人如同隱蔽散人,一人則宛如出世謫仙,倒是令人欽羨。他突然道︰「傳說中的莫寅公子,的確是外貌出眾,氣質非凡。」他斜眼看了看一旁的紅衣少女,單指扣著窗邊,意味深長地道︰「就不知,他的武功是否也如傳言那般出神入化。」
郭馨兒冷笑道︰「通常技不如人的家伙,都喜歡在嘴上佔些便宜。」霍輕原一副知之甚詳的模樣,仿佛早已將她看穿︰「你看,女人都是這樣。」郭馨兒道︰「怎樣?」他嘖嘖搖頭︰「以貌取人。」郭馨兒不怒反笑︰「難不成你以為他很好對付?」
她早早到了洛陽,處心積慮萬般準備,早已是做好了同此人過招的打算,難不成還需要這個不知所謂的家伙過問不成?霍輕原自然听出了她的不悅,立馬轉過臉頭,舉起雙手辯白道︰「你這可是冤枉我了,我只是擔心你而已。畢竟若是栽在他手里,事情可就麻煩了。閣主那里,你也不好交代。」霍輕原好心提醒道︰「上次的事情,你已經搞砸了,這次若再……」
她看他一眼,冷笑不語。
「你真的不擔心?」霍輕原夸張的問了她一聲,「總之,我勸你小心行事,既然還想留在西涼閣,就不要再擅自做主陽奉陰違了,閣主那里對你可沒什麼好印象,小心沒多久,就把你掃地出門,任你自生自滅嘍。」他懶懶落座,將方才抓來手中的一粒花生米拋向空中,再仰頭落進嘴里,嘴上說著擔憂,臉上的表情卻是依舊愜意。
說到底,他向來是個不知輕重的家伙。
郭馨兒再次看向窗外,面上的笑容依然淡淡褪去,才低低說道︰「我自有分寸。」
夕陽沉下,黑夜來臨,凝重而漫長。月,漸漸高掛樹梢,夜風中透著冰涼,劍刃破空之聲在沉寂的黑夜中突兀而來,直刺向床幔中那隆起的被褥。還未刺入,劍的主人便仿佛察覺出一絲詭異,忽的停住凌冽的劍勢,飛快地伸出左手,近乎粗魯地掀開被子,空無一物!
「噌!」他忽然全身一凜,迅速側身急急後退,險避過從旁側突擊而來的劍氣。那劍勢精妙迅捷,宛如水中游魚般靈活敏銳,抬頭一看,一名眉目內斂的男子正持劍朝他攻來,他翻身躲過,眼神暗沉。
「明宵在此已經等候多時了,今晚,閣下恐怕無法活著離開。」方才襲擊他的人冷冷說道。
那黑衣人靜立于室內,穿著漆黑的衣服,帶著凜冽的劍,顯然是一名殺手,只不過,這次他的目標卻早已被人轉移。他自然看出明宵的殺意,于是不作他想,持劍相迎。兩人迅速纏斗到一起,一時間,整個房間內劍光閃動,在夜里折射出冰寒的光。兩人的速度均是極快,不過半刻,交纏不清的聲影竟已經一齊躍出房內,于院中繼續相爭相斗。
「有刺客!有刺客!」
園中護衛听聞打斗,很快趕了過來,將兩人團團圍住,欲上前相助,卻無奈只見得兩人身影如行雲流水難以捉模,劍法招式更是變幻莫測,只听得劍刃相交的鏗鏘之聲,尖銳刺耳,冰寒入骨,均是暫時觀戰。
「小姐!」豆嵐驚呼一聲起來,驚魂不定。她心知小姐同二公子整日未歸,已然猜出三分不對,嘴上雖然沒有問,卻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安心入睡,輾轉反側至深夜,終于听得外面一陣兵刃相交,她慌忙地穿好衣服,小小心心地藏于門後,探頭出來偷偷窺探,瞧個究竟。
但見明宵與那刺客一陣打斗後,終于在劍鳴聲中倏地分開,傲然立于院子兩側。那刺客身著玄黑外衣,身姿挺拔,看來不過二十出頭,劍眉星眸,面若寒冰。他手中握著的一柄黑色長劍隨著劍鳴之聲不住震顫,和他的人一樣帶著一種肅殺泠然的氣息。
明宵神色暗暗收斂︰「兄台帶傷而來還能與明宵一較高下,實在令人佩服。不過……」他話鋒一轉,聲色漸沉道︰「既然家主有命在先,明霄今日自不會手下留情了。」
這話一出,周圍的護衛才得知此刺客有傷在身,膽子霎時大了不少。其中兩名武功稍高的領頭之人迅速地相互交換了一個眼色,旋即如同出弦的箭一般,齊齊飛身而起,分左右兩方朝那殺手攻了過去。
這殺手後退幾步,揮劍相抵,輕松化解了這兩人的陣法,卻不料明宵趁此襲來,他提劍抵擋,忽然牽動舊傷,只覺得肩上一痛,持劍的手頓時月兌力,慢了半分。明宵的劍已經迅速刺入他肩膀的舊傷之處,原本已經痊愈半分的傷口,又浸染上了汩汩鮮血,痛得他幾乎昏厥。
明宵卻並未就此收手,而是繼續使力朝後緊近,那殺手緊緊握住胸前的劍刃,一路急退,直到他的脊背重重地撞上身後的樹干方才停止,頭上的樹葉因這撞擊而震得紛紛掉落。
「名震江湖的孤鳴劍明宵,果真名不虛傳!」他急促地喘著氣,握著劍刃的手掌早已血肉模糊,血液一滴一滴落到地上,隱在了黑夜之中。那劍已經穿透了他的肩部,甚至刺入了樹干之上。
明宵淡淡說道︰「得罪了。」話音未落,已將那劍生生從對方身上拔出,那人全身又是一顫,幾近昏厥。明霄反手一轉,劍鋒直指他的咽喉。眼見這殺手即將斃命,明宵忽覺劍身一抖,被暗中飛來的不知何物擊中,整個手被震得發麻,從不離手的孤鳴劍竟然應聲落地。
「什麼人?」他警惕地轉過身,只覺得眼前忽然閃現白色的影子,如同一陣清風急急掠過,撩起他的發絲和衣角,他還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那身影便倏地消失無蹤,尋不到半分痕跡。
而之前那殺手原本所在的地方,早已沒有了人,只留下一攤未干的暗紅血跡,昭示著方才的一切,不是幻覺。
周圍的一眾護衛仿若見到鬼怪般發出不可思議的驚呼聲,隨即開始小聲議論。不安,驚奇,詫異,惶恐,各種情緒擴散開來,就連躲在一旁偷看的豆嵐,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似的,張大嘴巴說不出話。
明宵抿緊嘴角,面部的線條緊繃地近乎僵硬,凝重得仿佛四周空氣的流動都已然停滯。方才那身影是從他身邊直直掠過,幾乎擦過他的衣角,所以他才比在場的所有人都清楚,那絕不是世間凡人能夠擁有的速度。
半江樓,紫荊閣,殘月高掛,夜風清涼如水。白衣男子緩步踏入院中,正遇見開門而出的槿月,柳條在身側浮動如絲,煙波流轉,她笑得溫柔而婉轉。「她已經睡了。」她輕聲說道,「到底還是個小姑娘家,喳喳呼呼鬧了一會兒,便開始困乏。」
白莫寅停住腳步,視線越過槿月看向屋內方向,低聲道︰「她……」
「她問起你以前的事情呢。像個小孩子似的,什麼都問。」槿月接過他的話,眼中笑意盈盈,帶著狡黠,「你說……我該說實話麼?」
白莫寅腦中立馬浮現出岑可宣眨著眼楮一臉好奇問東問西的樣子,然而事實上,在槿月面前,這個小姑娘卻是明明好奇嫉妒得要死,又故作淡定旁敲側擊,令槿月頗覺有趣。白莫寅嘴角稍稍上揚︰「她年齡尚小,自然好奇的多一些。」眉眼間不自覺泄露的寵溺和縱容,令眼前知他頗深的女子心頭微顫。
「我也頗為好奇,想瞧瞧那小姑娘有什麼特別的,能令你這般不同尋常的對待?」槿月微微一笑,繼續道,「如今見了,便想著,難怪你如此偏愛她。看著她,我不自覺想到了出嫁前的青璃,那水靈靈的眼楮,同現在的岑姑娘如出一轍,天真又浪漫,實在討人喜歡。」她嘆了口氣,「如今兩年不見,我還怪想她的。」
白莫寅卻並未立即給予回應,仍舊望著那緊閉的房間,似乎能透過房門看見里面沉沉睡去的少女,眸中的眼光深深淺淺,令人看不分明。好一會兒,他才抬頭看了看淡霧浮沉的天空,道︰「天還未亮,陪我下盤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