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則對他的感情,岑可宣心中卻是越發模糊成一片,不知該如何對待。有一晚翻來覆去難以入眠,便披散著頭發,穿著寬大的白色繡花袍子在碧柳園內胡亂漫步,靜謐的夜里,仿若一縷幽魂。就這麼漫無目的地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停在了白莫寅的房間門口。
房內依舊亮著微弱的燈火,昭示著主人還未入睡。她定定地望著那白色的窗紙,仿佛能透過它瞧見里面的人。氣質出塵,從容淡雅,只在舉手投足間就能輕易蠱惑人心,令她失了方寸。
此刻月已掛上枝頭,風清水寒,偶傳來幾聲鳥鳴,似深藏于那繁枝密葉之後。已是深夜,實在不該徘徊于男子的房門之外,但她卻依然敲了敲門,很輕,卻足以在這寂靜的夜里驚醒沉睡的人。片刻的靜默後,听見里面傳來淡淡的聲音︰「進來吧。」似月下一汪清水劃過。
她遲疑片刻,隨即緩=.==緩推門而入。屋內點了燈盞,明滅的燈火因她進入時帶進的風吹得微微晃動,滴落的蠟如淚水一般,燭光映在牆壁上搖搖曳曳。那個人手執書卷坐于案邊,只穿了一身素白單衣,長發傾垂而下,有些濕潤,想來是剛剛沐浴過,整個屋子里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清香。
岑可宣有一瞬間的失神,愣在原地沒有說話,每一次她在心中告誡自己要對這人多加提防的時候,就總會在一個不經意的瞬間,撞見他這般靜然安寧,無爭無求的模樣,令她無端放下所有的防備。
白莫寅放下書卷抬起頭來,失笑道︰「夜間風涼,傻瓜似的杵在門口做什麼?」她含含糊糊地「哦」了一聲,躡手躡腳進了屋,在他面前坐下,卻沒了聲響。
「怎麼了?」他看出了她的不同尋常,終于還是開口問起。
岑可宣愣愣地看著他,許久才低聲道︰「有些睡不著。」話剛說完,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渾身也開始發涼。
白莫寅便起身在屏風上取來一件披風,攏在她身上仔細系好。她一動不動坐在原地,任由他動作,眼楮卻定定地看著他的臉發愣。紅窗殘月,樹影橫斜,屋外涼風吹得窗紙嘩嘩響,屋內兩人卻誰也沒有說話,繡花袍子被遮蓋住,攏了披風襯得岑可宣瘦弱的身子越發嬌小,身前的那雙手繞著細長的絲帶兒,穩穩妥妥在她頸下打了個緊致的結。
她還未說話,那人卻摟過她的肩膀挨著她坐下,將她稍微圈在了懷里。原本冰涼的身子漸漸溫暖,岑可宣一時有些愣,卻感覺到他用下巴抵著自己的額頭,輕聲道︰「身子都涼了,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說著手上稍稍收緊,似是想令她暖和些。
這舉止極為親密,對白莫寅而言並非常態,然而岑可宣有心事,只覺內心平靜得可怕。
她急需一個答案,來確定自己的一片痴心並非愚蠢。
「有些事情,我很困惑。」她稍稍偏過頭看他,燭光印照下,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了他的臉。眼楮柔和,眸子卻漆黑幽深,鼻梁高挺,唇薄而色澤淺淡,甚至膚色也微微泛白,帶上了一股觸目驚心的冷寂色彩。
曾經只對他有個大概的印象,覺得氣質極為出眾,驚為天人,卻從未曾有機會細細打量過他。然而如今這般看來,越發覺得與初見時的感覺全然不同了。
這是一個可冷漠,可溫柔的人,然則他選擇了用溫柔的一面對待自己,又是為何?她望著那雙眼楮,越發移不開分毫,卻瞧見他眼中漸漸溢出笑意。
「正巧,我也有件事情不知該如何是好。」她看見他點頭說道。
「白公子也會有為難的事情嗎?」。
白莫寅微微嘆道︰「這世上,誰沒有幾件煩心的事呢?」
岑可宣瞬間就沉默了,她微微垂下眸,注意到他今晚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單衣,燭火中,甚至隱約瞧見單薄白衣下隱約的傷痕。他曾經說,他在西域受過傷,原以為他這般細致講究的模樣,身上是不該帶傷痕的。她望著那痕跡,欲伸手去掀開他的衣襟,卻被他突然握住。
「可宣……」他輕喚了她一聲,也阻住了她的動作。岑可宣面上霎時燒紅,小聲辯解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傷……」白莫寅卻一點點握緊岑可宣的手,忽然道︰「有件事我一直想與你說,卻不知如何告知你方才合適。」說到這里,目光落到了她的臉上。
岑可宣一愣,抬起頭來望著他,有些不明所以︰白公子有話一直想對我說?這……又是何意?
他頓了頓,放緩聲音道︰「興許你會怪我欺騙了你,不過……」他說完遲疑了一下,看向岑可宣,眼神忽而變得沈甸甸的,似是在猶豫,又似是在斟酌如何開口。
自認識以來,岑可宣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這幅欲言又止的模樣。他向來極少為外物所動,今日這般實在很是奇怪!究竟有什麼令他這般難以開口?他又是在遲疑什麼?
這不同尋常的變化,令岑可宣無端開始忐忑即將面臨的一切。腦中翻來覆去,卻沒有半點頭緒,只想著他會說什麼呢?他說欺騙了自己,又是欺騙了自己什麼?
他有什麼目的?他告訴我又是為何?是因為已經不介意我是否知曉了嗎?
無數疑問和揣測紛紛而來,心跳加快之下,岑可宣竟猛然推開他,慌慌張張站起身來,語無倫次地道︰「我不該半夜來打擾白公子休息,眼下也該回去了。」說完不待他回應,便如逃離般匆匆離去,身上還裹著他房內的披風,一轉身沒了蹤影。
白莫寅仍舊坐在原處,望著空蕩蕩的房門,許久都沒有出聲。
那夜過後,此事終究是不了了之,兩人次日再見面,皆當作未曾發生,因而岑可宣最終沒有知曉他當時欲言又止的話究竟是什麼。但有一點她還是听到了,他說他欺騙了她,再接下來的話,她卻不敢听了。他既有心坦白,便說明他對自己至少存了一分真心,因此她寧願捂住耳朵,直到不得不面對的一天。
另一方面,寒越的消息一直沒有打听到,這令急切想要見到哥哥的岑可宣不得不心生沮喪,甚至輾轉難眠。
每晚入睡,她閉上眼便是岑子非模糊的身影。有時他牽著她的手,沿著長長的河岸一路走一路走,仿佛永遠走不到頭,她喚了好幾聲「哥哥」,卻听不見那人的回應,只能瞧見一個越發模糊的背影。有時他回過頭來,似是在笑,又似被薄霧遮擋,變得若隱若現,轉瞬即逝。
有一晚,她夢見岑子非渾身是血,一個人孤零零死在了漆黑幽深的樹林里,寒鴉成片,落葉凋零。她捂住狂跳的心豁然起身,翻出一柄匕首就沖到了門外,當時已經深夜,走到院中的她被寒風一吹,整個人這才猛然轉醒,止住腳步。
失神地在院中站了許久,終究是回了屋,獨自坐在桌邊,心頭攪亂成一片。
她恨不得立馬飛出碧柳園去找他,可是她不敢。她一想到小武的話,就覺得自己還需謹慎小心,沒有任何線索前,唯有呆在碧柳園內耐心等待。
而林家的比武大會,也終于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