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重重 第一百三十三章 身世難明 (二)

作者 ︰ 長雲子

兩名衣著整潔眉目清秀的布衣少年走上前來,雙手齊齊端著一個長形木盒,至範玉卿面前才停下,這木盒大約半尺寬,長三到四尺左右,四周邊沿雕刻有漆黑暗沉的藤蔓花紋。靈虛子道長上前兩步將盒子打開,現出了平躺于盒內的那柄靈瑯寶劍。

劍鞘精致講究,劍柄上更有一點朱紅寶石,閃著瑩瑩光彩,無一不顯示這柄劍的珍貴難得。範玉卿單手取出寶劍,左右看了看,便握住劍柄將此劍拔出劍鞘,隨著玄鐵摩擦之聲,銀白冰寒的光芒在日光下格外晃眼,散發出讓人肌膚發顫的凌厲劍氣,令他不由得眼前一亮。

「靈瑯劍果真名不虛傳!」燕雙雙忍不住贊嘆道。

眾人均是江湖人士,自然都是識貨之人,在那寶劍出鞘之際,均是一陣驚嘆,緊接著便三三兩兩七嘴八舌地相互交接稱贊著︰「好劍!好劍!」有些人更是開始懊悔方才沒有拼力上前一搏。

熙熙攘攘間,此事總算是告一段落。眾人未曾奪得寶劍,仍是各自散去,範玉卿一行三人也正欲離去,卻瞥見玉兒款款而至,她規矩地向範玉卿行了一禮,笑道︰「公子請留步,我家小姐有請。」這丫頭一直不冷不淡的眼楮里,終于帶上了明顯的喜色。

她當然高興了,雖然寶劍被盜,歷經曲折,但最終還是奪了回來,並且……她看向範玉卿,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揚︰這人不但武功好,相貌好,氣度也很是不錯,不論如何,定要讓這人與小姐見上一面才是。後續怎樣,那是後話,至少今日而言,結果倒也不算差。

「見個面,當作酬謝,也無可厚非!」她如此跟林小姐說,生怕林小姐不答應,還提醒道︰「小姐當初可是跟老爺說好的。」一雙眼楮里盡是期待。

林雨霏倒不是那般排斥,也非不講情理的人,點點頭笑說道︰「那是自然,既然寶劍給了他,無論如何,也該與他見上一面,客套一番。」她不以為意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莞爾笑道︰「快去請他來屋內坐坐,做為主人,無論如何不能失了禮才是。」

她一面說著,一面往身旁的昏黃銅鏡里望了望,沖著那鏡中的自己灑月兌一笑,道︰「況且,我也想瞧瞧幫咱們奪回寶劍的,究竟是個什麼人物?」她稍微捋了捋發絲,容顏越發明麗清朗。

玉兒喜上眉梢,這才匆匆出來留住了人。

燕雙雙听了玉兒的話先是一愣,尚未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還暗自想道︰莫不是這林小姐後悔了?倒是杜筱珊更為老道,眼眸一轉,便察覺出味兒來了,只意味深長地看著範玉卿,笑道︰「跟你說話呢,怎不吱聲?」

範玉卿也是個爽快人,略一遲疑,很快點點頭道︰「姑娘請帶路。」轉移方向,折身返回,由玉兒引著,兩人在無數來者驚訝,嫉恨,或者艷羨的眼神中,一步步朝祠堂的里屋走去了。

走了又回來,燕雙雙再次坐回大廳木椅上,大為不滿地道︰「這是何意?那林小姐後悔了嗎?」。

杜筱珊微微一笑,道︰「所謂最難消瘦美人恩,靈瑯劍總不能平白送了人。」她嘆息了一聲道︰「看來玉卿又要惹上些麻煩了……」

燕雙雙恍恍惚惚,總算是明白過來些許了。

而眾人離去後的白雲谷,此刻卻十分冷清。岑可宣在谷中干等著無事可做,一時間便生出些煩悶,胡九勝亦等在外面,面上竟仍舊十分平靜,無半分不悅。這人性格同白公子一般冷清,卻比白公子討人厭多了。她心中暗暗想著,暫時否決了與他搭訕的法子。

左顧右盼,百無聊賴間,見一青衣小童拉了一匹小馬駒路過,那小馬駒不知是何處來的品種,帶著鮮亮的紅棕色鬃毛,很是惹眼。這白雲谷主這般無趣,跟個活死人沒什麼兩樣,倒不知還養了許多有趣的東西。岑可宣心下喜歡,也不願跟胡九勝說話,便上前問那小童道︰「這小馬駒可否借我一用?」

那小童生得眉清目秀的,看似乖乖巧巧,竟也沒問主人,直接就道︰「姑娘喜歡,牽走便是。」岑可宣一喜,走上前拍了拍馬背,從小童手上接過韁繩,偏過頭說道︰「我實在等得無趣了,眼下乘它出去逛逛,不出一會兒,定將它完好還你。」那小童只規規矩矩道︰「姑娘請便。」便不再看她了。

岑可宣翻身上馬,回頭沖那小童燦然一笑,便飛奔而去。她乘風而行,原本心中生著悶氣,酸酸澀澀的,也只好自己安慰自己道︰一個已婚婦人,又能怎樣?白公子身邊出色的妙齡女子數不勝數,我若是個個如此介懷,還怎麼氣得過來。再說,本來瞧他的模樣,似是打算袖手旁觀的,分明是自己要他去,此刻干什麼生這悶氣?

此刻在林中飛馳而行,繁盛的樹木紛紛落入身後,心情豁然開朗起來,剛出了小道,她下了馬,將小馬駒栓好,便去河邊取點水喝,才蹲子,忽然隱約听見馬蹄車轍聲,難道不知不覺,竟到了官道附近?

她捧起水低頭喝了兩口,又隨意在臉上抹了一把,便起身循著聲音走去,稍稍藏在樹後,探出頭來。

寬大的道路上,一輛馬車正不緊不慢地駛來,前方駕車的馬夫相貌很是陌生,面色無絲毫戾氣,看起來老實本分,那模樣應不是江湖人士,馬車內坐的,想來也只是尋常富家人物。

不過是路過此地而已。她稍微松了口氣,暗怪自己大驚小怪,既然與自己無關,便打算折身離去。

正轉身之際,卻猛然瞧見另一個方向,一個五十左右的男子正騎著駿馬奔馳而來,在寬闊的道路上,驚得塵土飛揚。

馬蹄長嘯,那人一勒韁繩停在馬車之前,將那緩行的馬車堪堪攔住。

這般變故令岑可宣心生疑慮,不禁再次藏身在樹後,繼續盯著來人。那馬背上的人原本帶著斗笠,此刻停下後,伸手將斗笠摘掉,赫然露出那張飽經風霜的臉和一把顯眼的大胡子,竟是多日不見的李師傅。岑可宣心下一驚,疑惑道︰「怎麼是他?」

李師傅緊緊盯著馬車前方的車簾,朗聲問道︰「里面坐的,可是三小姐?」

三小姐,不就是小姑姑岑曉染麼?岑可宣稍微愣了愣,只見車簾被一雙縴細的手稍稍掀開,那雙手白皙,細膩,養尊處優,必然是個衣食無憂的富貴人,緊接著,一張略顯成熟的面容漸漸顯露出來,從岑可宣的位置看去,正巧能瞧見她的上半身︰長發挽起,風姿綽約,雖被稱作小姐,卻分明已經是個少婦,她身子骨架嬌小,顯得十分年輕,竟與十年前相比無甚變化。

此人正是遠嫁均州,岑可宣多年不見的小姑姑岑曉染。她眼波微轉,輕聲嘆道︰「李師傅別來無恙。」

岑可宣萬沒料到會撞見她,心中狂喜,待要沖出去,卻听李師傅突然開口道︰「眼下御景山莊眾人正暫歇洛陽,三小姐此際匆匆趕來,實在不是明智之舉。」岑可宣邁開的腳步瞬間止住,不知這二人為何會談及御景山莊。

岑曉染微微頷首,嘆道︰「我倘若不來,恐怕事情更為不妙。」

李師傅臉上莫名帶上些悲憤︰「姓白的當年殺我岑家上下一百多號人口,三小姐如此趕來,我只擔憂三小姐與他們撞見,丟了性命。」听到這里,岑可宣的身子忽然就僵硬了,全身的血液亦仿佛瞬間凝固。

那路上說話的二人卻渾然不知被旁听,岑曉染頷首,面色也是凝重非常︰「我因早早外嫁,因而可躲過一劫。然則這些年在均州,卻也是戰戰兢兢,生怕他們找上門來。此番我主動前來,自是有十分要緊的事。」她頓了頓,忽然道︰「你可有子非的消息?」李師傅搖搖頭,嘆道︰「多年來音訊全無。」

岑曉染也仿佛並不意外︰「我遙遙趕來,便是有一事告知,乃是李師傅之前不曾知曉的。我當日雖已然外嫁,但心中大抵還是有數。那左權白家害我一門,必是為奪取我岑家家傳之寶。如今听聞可宣即將北嫁,恐怕,那至寶當日並未落入白家之手,眼下正在可宣或子非身上。」

她嘆了一口氣,道︰「昔日究竟是怎樣情形?可宣又怎會入了紫雲宮?」

李師傅搖搖頭,嘆道︰「那一日,我遠出在外,歸來時只見到滿地鮮血,小主人和可宣已然消失無蹤。只家中未曾斷氣的一個家丁,臨死告知我,那領頭的凶手是御景山莊的首領魏田光。我尋了整個岑家,也未曾尋到小主人和可宣的尸首,只想著他們或許有幸逃生,卻不知去了何處。」

說完一通話後,李師傅已經神色悲憤,竟似含淚,緩和片刻後,才繼續說道︰「只前些日子听聞紫雲宮主義妹與御景山莊連親,細細打听,竟然有人說她名喚可宣,我便知絕不是巧合。前些日子,果真在岑家宅院里見到了那丫頭。」

岑曉染驚道︰「你已見過可宣?」

「我那日心中氣憤,只怪她不知是非好歹,竟然嫁給仇家之人,原想說她一頓,轉念一想,又思及她畢竟只是當年撿回的棄嬰,並非岑家後人,因而最終未曾與她過多計較,只叫她離去。」他一拍大腿,搖頭嘆息道︰「萬沒料到,這其中還有這等緣由。」

岑曉染道︰「正因如此,我才自覺應找到可宣,將麒麟玉留下,絕不能令其落入仇家之手。她尚且不知這等事情,子非又音訊全無,你我需細細計劃,繞過白家人的耳目,謹慎行事。」

岑可宣听聞他們交談,一說岑家乃是被御景山莊所滅,已然五雷轟頂一般,又听聞李師傅直言她並非岑家後人,頓覺渾身發冷,恍惚不知所然。她甚至不敢上前去當面質問,只一點點後退,最後才猛地狂奔起來,跑向了未知的深山處。

她不知深淺地踩著地下的枯枝和碎泥,腦中各種畫面紛繁繚亂,一會兒是哥哥溺愛的臉,一會兒是李師傅憤怒敵視的眼神,轉瞬間,又是白莫寅的淺笑溫柔。她想起年幼時小姑姑對哥哥無端的偏愛,李師傅口中唯一的小主人,她原以為他們不過是喜愛家中男兒,卻不知原來是因為自己本就是個外人!

眼角的淚水不自覺滾滾滑落,視線越發模糊,而幼年時所有溫馨可人的畫面,在她腦海中紛紛碎裂開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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