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已是秋季,多加一層衣衫,倒不怎麼覺得冷。
只是這刑部大牢同外面卻不一樣。
這牢中常年無光,死去冤魂無數,長居此地,身子定然十分畏冷。
刑部侍郎同刑部郎中這兩個職位,時常入牢去盤問那些重大犯人,對著牢獄也熟悉的很,因此不用那牢頭引領,便到了關押嘉寧郡主的牢房。
沈秋知看了一眼範丘,便指使身後的牢頭將牢門打開。
那鐵制的鎖鏈呼啦一聲響,牢門吱呀一聲,範丘還站在門外。
「範侍郎,不要進去麼?」沈秋知適時提醒,範丘呼出一口濁氣,大步踏進牢房,牢房的角落里縮著一個穿著囚服的白色影子。
听聞聲響,身子又向牆角了縮了縮。
因著沈秋知立在他跟前,他只好開口,「嘉寧,我來看你了。」
—無—錯—小說那白色影子頓了頓,被轉過身,慢慢抬頭,長發幾乎遮住了全部的面孔,只露出一雙眼楮來,那神情如驚弓之鳥一般,好似稍有動靜,便四處飛散。
沈秋知瞧著他們兩人,道,「听聞範侍郎同嘉寧郡主關系極好,我本不信,這樣看來,果真如此。」
範丘不想理會他,便走到那團白影面前,只當那白影是葉嘉寧。
幽然嘆了一聲,繼而道,「你在這牢中待了三年,定是極苦,」說著,卻又頓了頓,復又感嘆道,「好在,這苦日子終將要到頭了。」
那團白影呆滯片刻,目光注意到範丘手中的酒,便明白了範丘的意思。
白影緩緩低頭,發出的聲音幾不可聞,「多謝。」
沈秋知立在一旁,豎耳听了這聲響,不由得皺皺眉。
範丘將酒壺遞給那團白影,愁苦嘆息,「我會送你走。」
所謂的送你走,便是送她去黃泉路上喝那一碗孟婆湯,從此今生的痛苦再與來世無關。
那白影伸出手顫然接過,哆哆嗦嗦的看了那壺酒,狠心閉了眼,一飲而盡。
手指一松,上好的青花瓷就掉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可此時此刻,沒有人注意到它這般淒慘的結局。
那團白影在地上掙扎了片刻,嘴角溢出黑血,最終倒地變成了一具真正的死尸。
範丘的目光焦灼,沈秋知則默聲站在一旁,等掙扎的聲音停了,牢房中靜了下來。
半晌,沈秋知才道,「範侍郎也許該給嘉寧郡主整一整遺容。」
範丘冷眼看他,「沈郎中怎麼變得這般嗦,像只母雞一樣。」
這句話用在沈秋知的身上,多少顯得違和,但沈秋知的多次提醒,已經到了範丘能忍的底線,是以是可忍孰不可忍,索性用這句話堵了沈秋知的口。
但刑部侍郎沈秋知卻是個雲淡風輕的性子,該記的話他記得很牢,不該听的話他一個字都不入耳。
範丘蹲子,將伏在地上的白影散亂的長發細細的料到耳後,露出那蒼白且干枯的面容。
雖然這面容已不如往日俏麗,但一看便知,這個模樣定然是嘉寧郡主所有。
沈秋知忽然轉過身,抬步出了牢房。
走了一人,牢房中更顯空洞,更無人能听見,範丘口中喃喃而出,「喜桃,你受苦了。」
一開始葉嘉寧被關押在牢獄,聖旨未下,就一日不得離開牢獄。
範丘當時不過是刑部一個小小的員外郎,但是勝在後台過硬,溜進牢獄來探看她一眼並不是什麼難事。
可如此十幾日後,牢獄中越發管的嚴了,就連他抬出父親的名頭也沒什麼用。
他想著,也許過些日子,等調查清楚,她便能被放出來。
這終歸是妄想,後來的一年多,範丘未能再見到她一眼。
再然後便是他升任刑部侍郎,對牢中的編制換防更是清楚,偷偷潛進一次,沒想到看見的,不是她,而是往日待在她身邊,忠心耿耿的喜桃。
他心中不解,連忙出了牢獄直奔定遠侯府,將此事說給那人听。
可那人平靜的如同塵封幾千年的湖底,只是告誡他,此事不疑透露,不然,不僅不能幫她,還會害了她的性命。
他對此言听計從,生怕一個不小心,便將這個秘密透露。
直到幾月前,那人讓他去汀州接靈,他才知道她關在牢獄十幾日,便被轉送到了汀州。
而喜桃這副面孔,也是那人府上養的能人異士,前幾日悄悄進到牢中,為喜桃易了這副容貌。
倒是喜桃,要帶著這副容貌下葬了。
範丘伸手,撫在這干枯的臉頰之上,好似觸踫到了真的嘉寧一樣。
只這一瞬,便有收手,嘴角溢出一絲苦笑,他又何必自欺欺人。
那日在定遠侯府,听那人說給了嘉寧機會,他卻不是十分清楚,關在偏遠地區三年,到底有什麼機會可言?
可這一切都完了,不僅嘉寧完了,嘉寧的名聲也完了。
定遠侯府。
海棠花在窗前開的耀眼,在窗前所坐之人的目光好似被這花給吸引過去。
衍玉推門進屋,立在這人身後,低聲道,「人死了。」
他點點頭,雙手扶著輪椅離開窗前,伸手撐住桌案緩緩站起身,復又落座在椅子上。
目光所及之處,是範丘從汀州帶來的那一瓦罐骨灰,此刻正安然的放在桌案之上,靜靜的受著他的注視。
他想開口問,你會怪我麼?
想想還是作罷,明知的答案又何必再問,他不是已經很清楚了麼?
片刻,他道,「將平遙叫過來,我有事問他。」
衍玉應是,又出了屋去,片刻,便領了平遙進來。
「陛下那里可有什麼動靜?」
平遙回道,「控鶴都將給陛下出主意,想讓陛下寫一道聖旨將葉松和七公主賜死。」
葉松和夫人,指的是葉嘉寧的父親母親。
他聞言問道,「朝中之人皆有此意?」
平遙應聲。
他擺擺手,又讓平遙出去了。
朝中的人,慣會見風使舵,見嘉寧郡主的罪名定了,今日又被賜死,便連葉松這個七品小官也不肯放過了。
這會兒若是有人持反對態度,怕是陛下也不會听從了。
既然如此,那就由他們去吧!
他又想到什麼一般,「建州的那伙人審的怎麼樣了?」
衍玉開口,「沈秋知不許人靠近,打探不來。」
他想到沈秋知,那人慣會在平和的面容下掩藏自己的真實想法,不過要成為他的絆腳石,還是差些火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