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拂隨魏嫂子去屋子里探過,原本都說打人不打臉,可是看魏屠夫差些腫成兩個腦袋的臉,這才知那些人是專往臉上招呼的。
這也便罷,堂堂八尺男兒被打的只能躺在榻上修養,便知那幾個打人的,到底是下了狠手。
魏屠夫表了一下她來看他的謝意,便不肯再開口,原因無他,這嘴角一扯,整張臉都疼。
魏嫂子送她出去時,她問了一句,「嫂子可知打人的是哪家婆子找來的打手?」
魏嫂子嘆了一口氣,「是控鶴都指揮使府上的。」
蘇拂了然,閩帝身邊有兩方親兵,一方是控鶴,一方是拱宸,端看控鶴都將和拱宸都將合謀兵變,康宗因此下位,就知這天子身邊近侍的重要性。
如今這兩方人物助王延曦登上帝位,正是風生水起之時,難免會有些張狂跋扈,連府中負責采買的婆子都狐假虎威起來。
不過既然驚動了京中的巡使衛兵,這件事也許會傳到控鶴都指揮使的耳朵里,依著他的性子,此事應該還沒完。
想到這里,她表情略顯嚴肅,「這幾日讓魏大哥好好歇息吧,先不要外出了。」
處在皇城腳下,百姓慣會小心做事,因此魏嫂子自然也懂這其中的道理,只能先在家中避避風頭再說。
翌日一早,蘇拂在小廚房忙著做粥,忽听鄰院有了響動。
她淨了手,打開院門走了出去。
便見在左鄰門前,停靠著一輛馬車,馬車的車廂十分講究,木刻花紋,無不精細,其主人可見並不一般。
她又走回院子,給蘇昭洗漱好了,又喝點粥墊墊肚子,方才的聲響已經漸漸遠了。
院門被敲響,魏嫂子喚了她兩聲。
她折身去開門,便見魏嫂子滿面紅光,「蘇兄弟,方才控鶴都指揮使派人過來探望你魏大哥來了,還送來好些補品及藥草。」
听到這里,她便覺不妙,此事終究還是照著她想象中的模子發展了。
「嫂子,這藥材種類繁雜,你還是尋個郎中看看,別吃了藥病情又嚴重了。」
魏嫂子听了,忙是點頭,又同蘇拂寒暄兩句又回去了。
蘇拂陪蘇昭用過粥,收拾妥當之後,便教蘇昭寫幾個字打發時間。
前兩日蘇拂去書鋪買了本《千字文》給蘇昭啟蒙用,閑暇時教了他幾句,這會兒正端端正正的坐在院子里背著頭幾句。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晨宿列張。
蘇拂則是捧了一本戰國策,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
時間久了,蘇昭過來晃了一下,叫了聲,「阿姐。」
蘇拂回過神,「怎麼了?」
「有聲音。」蘇昭繼續道。
她听蘇昭這麼一說,豎起耳朵仔細听了听,好似隱隱約約有些什麼聲音,只是听不真切。
她站起身打開院門,見左鄰的院門大開著,這聲響大約就是從這里傳來的,她頓了頓,還是抬腳走了進去。
越是走近,聲音便越是真切,如鬼如訴。
聲音就是從廂房內傳出來的,听起來像是魏嫂子的聲音,只是哭的這般傷心欲絕,難道是……
她心中一震,神情一凜,奪門而進。
魏嫂子整個人都伏在床榻上,雙手不斷捶打,苦的傷心欲絕,肝腸寸斷,一旁站著一個背著藥箱的人,尷尬的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而在床榻上,魏屠夫直挺挺的躺在那里,昔日壯如牛的身子同這無血色的面孔看起來格格不入,那胸口已沒有如常人一般的微微起伏。
她拉過那帶著藥箱的郎中,悄悄的走到院子里,「這是怎麼回事?」
那郎中中年模樣,此刻稍顯無奈局促,「這魏家媳婦三刻鐘前去診堂尋我,說是她家里人面色脹紅喘不過氣,我便急匆匆的和她過來了,誰知過來後,這人已經沒氣了。」
「你可曾診脈?」
那郎中回道,「這人死了,我本打算走,可這魏家媳婦拉住我不讓我走,我只好號了脈,可這人已經死了,號脈又有什麼用?」
從這郎中口中,蘇拂已經知道,她今日交代給魏嫂子的話,魏嫂子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這號脈不一定為了救人,可能看出死因?」她繼而問道。
郎中稍顯為難,「這是仵作的活計,不過依我拙見,大抵是補藥吃多了,這人身子近來有些虧空,什麼百年靈芝,人參吃的這麼多,不要了命才怪。」
對于魏屠夫的死因,她也算清楚了,魏嫂子是救人心切,見到這麼些補藥,自然想著挑著好的吃,卻不知病中的人忌口良多,這分量也是可多可少。
「先進去吧!」那郎中想走,但見蘇拂不肯放他的樣子,又怕魏家媳婦去診堂鬧,只好隨她進去,等著魏家媳婦冷靜一些,想清楚原委著實同他無關。
蘇拂進去的時候,魏嫂子已止住方才的嚎啕大哭,此刻也變得細細嗚咽。
她就站在一旁,冷眼瞧著面前這一景,等那魏嫂子徹底停住,回過頭來看人的時候,張了張口,卻又不知說什麼。
那郎中趁機道,「魏家娘子,我來時這人已經去了,總是怪不到我的,若是無事,我便先行離開了。」
魏嫂子已經沒有心思理會這郎中,只是呆滯在一旁,沒有應,也沒有不應。
那郎中見此,就當魏嫂子是默認,連忙溜之大吉,此刻,屋中只剩下蘇拂和魏嫂子兩人。
片刻,魏嫂子神情恍惚,喃喃道,「為什麼會這樣?」
「嫂子有沒有想過,控鶴都指揮使為何會派親信過來探望無權無勢的平民百姓?」
魏嫂子微微抬頭,懵懂道,「難道不是因為他府中的婆子仗勢欺人,他替府中的人道歉來的麼?」
蘇拂嗤笑一聲,冷冷的看向魏嫂子,「控鶴都指揮使是天子近臣,朝廷多數官員都不被他放在眼里,魏嫂子以為,魏大哥何德何能,能讓他如此青睞?」
魏嫂子听了蘇拂的話,張口欲言,「可他憑何要害了我們?」
這世上,多的是這般愚昧無知之人,總覺人命關天,若無大事,怎能害人?可卻不知這上位者視人命如草芥,不高興了,捏死你就如捏死一只螞蟻一般簡單。
蘇拂看向床榻上的受害者,恍惚道,「誰知道呢,大抵是讓他失了面子吧!」
本來魏屠夫對那采買的婆子不客氣也沒什麼,壞就壞在那婆子拉了人報仇,又將事情捅到了官府里,直接關系到控鶴都指揮使的面子問題。
她回過頭,看向魏嫂子道,「嫂子喂魏大哥吃補藥前,可是請郎中問過,這補藥是否可吃,又該吃多少?」
魏嫂子聞言囁喏,「那,那人走前,曾說這補藥都是宮中的御醫開的,不會有什麼壞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