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少年大驚失色,她怎麼會知道?
白成歡看他還知道害怕,微微一笑,重新站好︰「我說什麼你心里清楚,只要你答應我,辦完事情立即回家,其余的事情我不管。我們也只是萍水相逢,我順手幫你一次,以後山高水長,各自珍重即可。」
少年白皙的面容在四月底的陽光下有些發白。
額頭也滲出了涔涔冷汗,這個小女子,她到底是誰?
他並非不知好歹的人,听得出她的好意,可是明明只是初次相見,她為何卻是這樣一副什麼都了然于胸的模樣?
太可怕了!
他想不通,可是白成歡也沒有什麼時間讓他慢慢想,她指了指遠處還在往這邊看的人,和已經注意到這邊的守城官兵︰「你放心,我不會害你,你要是再不做出決斷,那邊的人可就要注意到你了。」
「我憑什麼要相信你,誰知道你是不是要把我交出去?」
少年兀自嘴硬。
白成歡從沒見過最是講究爽朗磊落的小十這樣磨磨唧唧的樣子,有些好笑︰「你是朝廷通緝的要犯嗎?我把你交出去對我有什麼好處?你也忒婆婆媽媽了!」
這一句話激得年少氣盛的少年立刻豪氣上了頭︰「好,答應就答應,我一個大老爺們,還怕你一個小女子!」
說完也不顧自己的隨從在他身後扯他的衣襟,就越過面前的小女子,直奔李氏面前,躬身一拜︰「佷兒見過姑母,剛才沒注意唐突了表姐,還望姑母原宥則個!」
李氏目瞪口呆,看看一臉淡定的女兒,再看看面前恭敬有禮的翩翩少年,嘴唇抖了半天才從齒縫兒里擠出兩個字兒來︰「無妨!」
守城門的官兵今日格外忙碌,對著要進城的民眾也是不甚耐煩,但是一看見白炳雄帶著家眷過來,臉上還是露出了笑容,忙上前打招呼︰「白大人接到人啦!」
白炳雄在虢州軍隊里的名聲還是很不錯的,尤其是這次剿匪,讓人心中更多了幾分崇敬。
白炳雄也笑著點點頭,一一跟他交代身後的人︰「這是內人李氏,這是我女兒,這位,是內人的佷兒,後面的,是我家的丫鬟和下人。」
他倒是真想把這小子和他的隨從一起充作下人比較方便,奈何這小子一身明晃晃的錦衣,實在是不好辦。
那兵士一一核對過,指著那少年就問道︰「這是太太的佷兒?可有路引?」
此話一出,全場靜默了一瞬,那少年暗中撇嘴,沒想到啊,就算是跟著白炳雄,還是要被查,真不知道要說吳德庸這老兒治下有方,還是說虢州這地方軍紀嚴明?明明他從河東溜出來的時候,都沒有人查問!
哼,回去定要參那河東知府一本!
白炳雄很快笑道︰「這,自然是有的,只不過我這佷兒啊,來得突然,放下行李就要跟著我們來湊熱鬧,路引這東西就沒想著帶,要不,就不讓他進了,我使人回去拿!」
原本這兵士也是這麼想的,可惜白炳雄這樣把話說在前頭,他倒也不好意思較這個真兒,左右這白炳雄是最不可能和匪首攪和在一起的人,這少年想來也沒什麼問題。
他痛快地揮揮手︰「白大人說笑了,您的佷兒自然是不可能有問題,您還要趕著去法場吧,那就不耽誤您的功夫了,您請吧!」
白炳雄也豪爽地拍拍這兵士的肩膀,笑道︰「那就多謝你了,回頭請你吃酒!」
「好咧!」
于是一行人該上車的上車,該上馬的上馬,自城門依次而入。
那兵士目送白家一行人離開,又接著忙活了。
進了城門,順著主街一眼即可望見虢州城內繁華的景象,主街上人流涌動,車馬紛紛。
舉目遠眺,遠處高山巍峨,越發襯得這府城之地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白成歡下了馬車,走到少年馬前,深深看了一眼那少年和他的隨從,又看了一眼這陌生的城池,說道︰「既然已經進來了,那就此別過吧,出城的時候不會再查的。但願你記得我的話,早日歸家,莫要讓你的家人憂心。」
少年也看了她好幾眼,最後拋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我沒有家人,我的家人,都已經死了。」
說完就帶著隨從勒馬轉身。
白炳雄和坐在馬車上的李氏面面相覷,這小子,好生無禮,不道謝也就罷了,還這麼不識好歹!
白成歡卻只是笑了一笑沒再說什麼。
是啊,都已經死了。
先帝沒了,貴太妃也沒了,就連自己,也死了。
除此以外,皇家中人,還有什麼骨肉親情?真是難為小十了。
冥冥注定,能見此一面,足矣。
她慢慢地走回馬車,並沒有看到少年頻頻回頭的目光。
李氏和白炳雄商議了一下,決定他們先一起去馮家,然後白炳雄和馮同知一起去法場,等那邊的事情完了,他們就一起回弘農縣去。
商議已定,一行人又開始前行。
李氏這才嚴肅地看著神情有些懨懨的女兒,問道︰「歡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白成歡盯著馬車前面一晃一晃的簾子,趕車的老丁那花白的頭發跟著晃來晃去。
她沉默了一會兒,聲音有些低落︰「娘親,這不是說話的地方,晚間回去了,我們再細說,我有分寸的。」
李氏慢肚子的疑惑,卻看了看自己的女兒,到底沒有再問。
明明路上還是她嬌軟可人的女兒,可是這會兒,她居然,覺得眼前的女兒離得她好遠。
她有些慌亂地抓住了女兒的手︰「歡娘可是坐車累了?」
白成歡轉頭看到了李氏的神情,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來︰「也不是很累,可能是沒有出來過這麼遠吧。」
李氏這才松了口氣︰「一會兒就到了,下了車就好了。」
城門口,剛才已經走遠的那兩人兩騎卻又折了回來,站在原地望著漸漸遠去的車馬。
「祿公公,明明這麼像,從背後看,身形,步態,還有發髻上流蘇簪搖搖晃晃的模樣,都這麼像,為什麼不是呢?她居然也叫成歡呢……」
少年似乎在問身後的隨從,又似乎在喃喃自語。
張德祿想起那女子理所當然要求自己主子的模樣,也不由得嘆了口氣。
「主子,人死如燈滅,沒了自然是沒了,這天下這麼大,人有相像也不足為奇……」
「我知道,她已經死了,她已經不在了,我知道!你不用再提醒我!」
少年忽然焦躁起來,打斷了隨從常常掛在嘴邊的碎碎念。
「我們走吧!」
他徹底轉過身,催馬前行。
走在這府城的大街上,四處都是人,熱熱鬧鬧,他卻忍不住心頭泛起一陣陣的空寂悲涼。
死了,他知道她死了。
她和皇兄大婚的時候,他剛剛到封地,皇兄就不許他回去,她死了,皇兄還是不許他回去,他除了在這千里之外為她穿上一身孝衣,他又能做點什麼呢?抓刺客的事情,皇兄根本不可能讓他插手。
「祿公公,那個小女子是怎麼發現咱們的身份的呢?還有,我還沒有告訴她,我叫蕭紹曄……」
張德祿估模著主子這次是認真在跟他說話,想了想模了模下巴︰「難道是老奴沒長胡子沒長喉結,被她瞧出來了?」
心情沮喪的少年回過頭瞧了他一眼,忍不住樂了︰「她一個梳著姑娘頭的小女子,哪兒瞧得出這些,你可不是胡說?」
見主子總算是有了個笑臉,張德祿臉上也都是笑︰「是是,公子說的是,那老奴就猜不出來了!」
「猜不出來不打緊,我會親自去問她的!」
「哎,公子您不是答應了她要回家的嗎?」。
「我哪兒有家啊,那是牢籠,不是家!」
主僕二人說著話走遠,漸漸融入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