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吹過,吹散了壓在天際的那片雲。
點點光亮從頭頂的那方小窗里,透了進來。
溫玉暖動了動因為長年被囚禁而有些僵硬了的脖子,那一抹星光正巧攏在了她已經髒亂不堪的白色素衣上。
「吱」的一聲,那扇許久不被打開的已經月兌落了漆的木門被打開了。
隨之進來的,是一身著宦官臣袍的人。
身邊跟著一個小太監,手里托著一個托盤。
另外提著燈籠的小太監分立在門外兩側。
溫玉暖有些呆滯的目光終于因為不適應燈籠里發出的光亮而眨了眨。
「廢妃溫氏,接旨。」
說話的便是太監總管,白泰安。
溫玉暖听了這話,抬起了頭,那一張臉,即便是滿臉的污穢,也掩不住那污穢下的美好。
一雙眼楮,盯著白泰安,一言不發。
白泰安看著那曾經美好的不像話的人兒如今這般,他的心里,痛,好痛。
眼里的疼惜一閃而過就又歸于了平靜。
「溫妃娘娘,你也不要為難奴才了,這一杯酒你喝了,便也就解月兌了。」
「解月兌了?解月兌了……解月兌了。」
溫玉暖听了白泰安的話,低頭喃喃了幾句,隨即展顏一笑。
「我爹他……」
「原宰相溫天翎預謀造反,通敵賣國,株連九族。」
白泰安听了溫玉暖的話,皺了下眉頭,終究回答了她。
溫玉暖听了,竟揚了揚嘴角,「果然,是如此……」
「泰安,你說,我是否錯了?」
溫玉暖本就是個聰慧的人,如若不然,也不會進宮為妃,可卻是個心性純善的人,即便在宮中呆了這般久,她依舊不願意以那樣子的心性去揣度別人,這才落了這般地步。
不等白泰安回應,溫玉暖接著道,「將酒拿來。」
白泰安微乎其微的皺了下眉頭,終究揮了揮手,讓小太監把托盤拿過去。
「泰安為我準備下的好酒,我如何能拒?」
溫玉暖笑著,伸手拿過了那白瓷杯,仰面一飲而盡。
「奴才告辭。」
白泰安看到溫玉暖飲下了那杯酒,心頭一塊石頭落了地。
面帶安心的神情,走了出去。
泰安啊泰安,若是有來世,再不要遇見我了。
溫玉暖看著白泰安走出去的身影,在心里喃喃。
見燈盞的光亮再看不見,溫玉暖握了握緊手中的白瓷杯,用力的砸碎了它。
拿起一片碎片,望了望那東邊的方向,最後嘴角揚起了一抹苦澀的微笑。
用力地用那碎片劃破了自己的左手動脈,鮮紅的血液源源不斷的從那白皙的手臂,涌了出來,染紅了那件素衣。
「覃錦 ,若有來世,我定不會放過你,殺子之仇,滅門之恨,我要你一樁樁一件件統統還我!」
溫玉暖的聲音隨著她血液的涌動流失越來越的弱,卻透著一股子難得的堅定。
是啊,她聰慧。
她身為相府庶女,姨娘是相府夫人的貼身大丫鬟,爹是當今一朝宰相,都是聰慧至極的人兒,她如何能愚笨?
可她,當真聰慧嗎?
一個庶出的姑娘,出生在二月,一出生,姨娘便因為生自己難產而死了,這個克人的名頭落在了她的頭上,再也揮不去。
即便夫人疼惜,將她養在身邊教導,與嫡出的大小姐,二小姐也如同親生姐妹一般的相處。
可是到底身世不好,這出生在了二月,命格太硬,繞是夫人有意,也無法收了她,將她記在自己的名下。
可是即便如此,夫人待自己如同己出,自己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容顏姣好,天資聰慧,琴棋書畫也是有所涉獵。
她曾以為自己這般,日後不求一生富貴享福,只望得一如意郎君安心相夫教子,便足以。
可是,卻因為一次意外,自己險些跌入湖中,是當初的太子,如今的皇上救了自己。
與外男有肌膚之親,清白已失。無法,自己只能入了東宮,成了太子府里一名姬妾。
憑借嬌好的容顏和溫婉的氣質,很快便得了太子的寵愛,她的品階也一步一步的往上走。
她心性單純,以為太子對自己是不同的,以為太子待自己是有真心的,便傾盡所有,從相府得了助力,助太子一步一步的斬除異己,榮登大寶。
就在自己有了身孕,滿心歡喜的時候,卻發現了那說是自己夫君的男子,那個高高在上,尊貴無比的男子,再也不曾踏進自己的寢宮一步。
她只道,他忙,新皇登基,根基不穩,自然有諸多事宜需要處理,于是,她便想著,安心養胎便是,等他得了空閑,自然會來看望自己,自然會來看一看她和他的,孩子。
可惜啊,心心念念終究成空。
她沒有等到他的柔情蜜意,卻等來了一道廢妃的旨意,還有,那一碗落胎的湯藥。
她現在想起來,心泛微涼。
接到聖旨的那一刻,她是如何的?
落淚了嗎?
咒罵了嗎?
吃驚了嗎?
心痛了嗎?
不,沒有,什麼都沒有,她似乎這一輩子都沒有這麼平靜過。
她跪在地上,受了那道聖旨,褪去了身上的貴妃服制,卻沒有受那一碗落胎藥。
「我要見皇上。」
「溫妃娘娘,皇上公事繁忙,實在是無法見你。」
那時候的太監總管還不是白泰安,是一個尖酸刻薄的老頭兒。
「我要見皇上。」
溫玉暖不曾多說其他,就只這一句。
終究,皇上還是來了。
身著那一身金絲楠繡的明黃色龍袍,一樣的臉龐,只是眼眸中再無對自己的柔情。
「溫氏,你執意見朕,到底有何事?」
他來了,她本該歡喜。
心里卻一片平靜。
不悲不喜,不怒不傷。
「皇上,請放過我的孩子。」
覃錦 眼眸一眯,嘴角盡帶諷刺,「溫氏,我著你去冷宮,未曾要了你的性命,你就已經應該感恩戴德,怎的,還敢諸多要求?」
「皇上,你當真,要殺了這孩子?」
溫玉暖抬起頭,一雙幽黑的眼眸盯著覃錦 ,緩緩吐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覃錦 看著溫玉暖那雙眼眸,有一剎那的晃神。
溫玉暖眼眸一暗,眼角滑落一滴清淚。
曲起腿,站了起來,伸手拿了那碗落胎藥。
「如此,便如皇上的意罷。」
溫玉暖清冷的聲音響起,仰面一碗湯藥盡數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