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妃走了之後,江夏喚來旁邊侍立的宮女。
看著公主盯著自己思索,宮女微笑行禮,道︰「不怪公主瞧著臉生,自打您生病後,賢妃娘娘把以前伺候不得力的都遣到其他職司去了。奴婢和這幾個都是新挑上來的。奴婢叫沅湘,旌雲姑姑吩咐我貼身照顧公主日常起居。」
江夏點點頭,招手讓其余幾個宮女上來,一一打量。
沅湘應是這批宮女里年齡較長的,約十五六歲,口齒清晰,行止有度,不怪被選做貼身侍奉的。
余下宮女里,有個身量比沅湘略小些的,眼神靈動,面頰飽滿,觀之可愛。
江夏問她︰「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
宮女見公主獨獨問她,激動得臉色通紅,上前行禮答道︰「回稟公主,奴婢原叫彩英,因犯了二公主的名諱,前兒旌雲姑姑給我改名叫采薇了。」
說完又想起來公主還問了自己年齡,趕緊補充說︰「奴婢今年十三歲,到了五月就該十四了。」
江夏心中哂笑,這個采薇倒是個實心眼的。她想問如今皇帝年號和宮中的情況,卻不知如何開口,難道說自己都忘了嗎?
沅湘見公主不說話,便問道︰「公主可是口渴了?今早御用監送來了一套新制的斗彩纏枝蓮花茶具,顏色鮮艷可愛。奴婢給您沏了茶來,您也瞧瞧吧?」
江夏點了點頭。
須臾,沅湘奉上茶來。江夏裝作賞玩茶具,把茶托翻過來,上面赫然印著「大周元和年制」。
江夏默默地把茶碗放下,對沅湘道︰「你把她們都帶下去吧,我這會兒有些乏,要睡會兒。」沅湘應著,放下羅帳,帶了宮女們出去。
又變成了獨自一個人,不需要掩藏情緒的江夏松了一口氣,旋即抿緊了嘴唇。她不明白老天為什麼要這麼安排,為什麼她變成了自己的祖姑?
宣惠公主,元和帝的愛女,元和二十年國朝覆滅,京城陷落之際神秘消失,後又出現在江南。
公主有大功于社稷,世祖建立後周時,加封為鎮國長公主。宣惠公主一生跌宕起伏,雖身為女子,卻卓有功勛。
當日江夏在宮中時听人講古,便听過宣惠公主軼事。只是皇帝們都不喜女子太過涉入政事,除了世祖一朝外,其他皇帝均不曾過多褒揚宣惠公主功績。
漸漸地,宣惠成了活在評書話本,而非正史中的公主。
江夏覺得很惶恐,不知道自己變成了宣惠之後,世祖還能否順利復國,重建大周。一種天將降大任于斯人的感覺,直壓得江夏透不過氣來。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焦躁不安的情緒緊緊地裹挾著她。她覺得害怕無助,兩手緊緊地抓著兩邊的枕角,卻從枕後抓出一只小兔子來。
兔子通體用白色繭綢做成,里面用棉花塞得滿滿的,撐得整個兔子都珠圓玉潤的。眼楮用兩顆紅珊瑚珠代替,後面的尾巴是個用一小塊貂皮做成的毛球。
江夏突然平靜了下來,她意識到現在的宣惠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比自己還小五六歲,還是個會哭會鬧,會闖禍,床上會放布偶的小公主。
任何人的功業都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可以成就的,自己既然能在以前的那個宮中周旋多年,現在自然也能安身。既來之,則安之!
*
為愛女日夜擔憂的賢妃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她去了小廚房,看著宮女給宣惠煎藥。
這時,一個小宮女走進來稟報︰「娘娘,高公公剛剛通傳說聖上未正過來看宣惠公主。」賢妃心中高興,點了點頭,小宮女退了出去。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賢妃看宮女把藥妥當地煎上了,這才放下心來。她走出小廚房,吩咐宮女備好茶點接駕。
元和帝年紀四十許,已登基十六年,國事操勞,夙興夜寐,眉間皺紋深深。他看向賢妃的目光卻是溫和明亮︰「宣惠如何了?」
賢妃笑道︰「已經退燒了。方才醒了,這會兒又睡著了。太醫說只要不發燒了,就過了凶險的時候了。」
元和帝握了握她的手,問道︰「我听說福寧來過了?」
賢妃點點頭︰「長公主帶著文瑾縣主一起來的,說是給宣惠賠個不是。說文瑾當時正跟薛元翰說話,以為不懂事的太監宮女偷听,她使人推了一把,看人落了水,才發現是宣惠……」
元和帝皺起了眉頭,沒想到一個公主一個縣主竟然為了一個男子鬧出這麼大的事。
想到宣惠在乾清宮跪地求他賜婚,元和帝就止不住怒氣升騰。
賢妃見狀,趕緊下跪︰「聖上息怒!都怪臣妾教導無方,才使公主失了規矩!」
元和帝扶了她起身,說道︰「何嘗沒有朕的過錯!都是平日寵她太過!」嘆了口氣,看著賢妃︰「若她有你一半柔順賢惠,我也可好好為她擇個青年才俊……」
賢妃听著暗覺糟糕,忙說︰「宣惠才十二,公主都是十七八歲下降,還有幾年……」
元和帝擺擺手,說道︰「你莫要擔心,她是你我的女兒,我豈有不為她打算的。只是她這樣的性子,須得挑個性情和順的駙馬,才學倒在其次了。不然再像福寧和駙馬那樣,可怎麼好!」
賢妃默然無語。
元和帝繼續說道︰「雖是宣惠莽撞了,可文瑾未必就沒有別的心思。她被太後和福寧寵得不成體統,眼里看不見宣惠是公主!」
賢妃垂下眼瞼,知道不是煽風點火的時候,忍了又忍,方才說道︰「還是宣惠無法無天,她心里若有規矩,也不會別人一說,她就去求……」
元和帝拉著賢妃的手,溫聲道︰「薛元翰畢竟是你的佷子,你看這婚事……?」
賢妃頓了頓,說︰「聖上恕臣妾妄言,只怕兩人都不妥。宣惠小女兒心思,一天一個樣。不過是她素來與文瑾合不來,听文瑾說要嫁元翰,就要搶,小孩子罷了。至于文瑾,您也看到了,這性情…是個率真耿直的。元翰看著是個脾氣好的,卻倔得很。我是怕兩人過不到一塊兒,畢竟我大哥就留下這一個兒子。婚姻是人生大事,還請聖上看顧一二。」說著,又要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