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樹溝里,早在幾日前,縣令就親自登門道喜了。楊誠中進士授官,王興祖承繼爵位的喜訊,楊家上下連同周邊方圓幾十里的鄉親都知道了。
楊山歡喜的當即吩咐下去,殺豬宰羊,就要大辦流水席,倒是被楊柳兒攔著。
先前楊誠中舉就已經慶賀過了,如今再大肆張揚就有些太過了,畢竟楊誠已是官身,需要考慮的事情也多,不如等他回來,詢問之後再決定。
楊山雖然知道小女兒的話有道理,但到底忍不住那股驕傲得意,大手一揮,直接把豬肉、羊肉分給村里的家家戶戶也算慶賀了,而連家沒有主子在,他也沒吝嗇,自家把牛頭村楊氏族人那一份也出了。
楊柳兒攔不住,可想想王興祖回來之後就會同家里提出他們的親事,她心頭甜得浸蜜一樣,也顧不得計較這些小事了。
柳樹溝里的家家戶戶听說主家少爺做了官,又得了賞賜,自然也是歡天喜地,倒是牛頭村里的楊氏族人看著送到家里的大塊肉,心里懊悔不已。
當初楊老太太鬧得那麼歡,但凡他們攔一攔,楊山一家也不至于出宗,如今豈不是可以大開宗祠,告慰祖宗了,而同族兄弟們跟著楊誠沾些光豈不是名正言順?可惜,世上沒有賣後悔藥啊。
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柳樹溝里的眾人這幾日盤算著楊誠一行人要回來了,于是男女老少都是滿村亂臆。里正喊了一群後生把官道到村口的山路上,所有的積雪都清了,掃的是干干淨淨,更別提村里的青石路面了,簡直都能當鏡子照人了,就是路邊的柴垛也都堆得整整齊齊,生怕丟了主家的臉面。
就在眾人忙得熱火朝天,拉長脖子盼著楊誠回來的時候,卻突然傳來消息,說楊家老宅同鄭家攔了皇都大官的車馬,狀告楊山不孝、楊誠刻薄,楊家強搶民女!
楊家突然之間就炸開鍋了,楊山氣得一口血噴了出去,楊田直接就紅著眼楮,一路跑去了牛頭村,可楊家老宅卻只剩錢氏、王氏同幾個糊了滿臉鼻涕的孩子,好不容易找到楊老頭,他居然也在到處找媳婦和兒子。
原來,當初惹了禍逃跑的楊老二昨晚回來了,不知他這一年躲在哪里混日子,又听說了楊誠做官的消息,這才壯著膽子跑了回來,拉著老娘和兄長刨根問底個沒完沒了。
楊老頭恨他當初害得家里人差點死在礦坑,本要打折他的腿,不曾想媳婦和大兒子不知道被灌了什麼迷魂湯,居然死命攔著,今早三人更是一起沒了蹤影。
听到這里,楊田恨得一腳踹翻了桌子,狠狠的把老娘和兄長伙同鄭家夫妻攔京官,狀告三哥一家的事說了。
楊老頭听了,氣得差點昏死過去,好不容易緩過氣來,立時破口大罵,但事情已經發生了,怎麼罵也無濟于事了。
楊柳兒本來帶著春分和冬雪在準備吃食,結果被父親吐血的慘烈模樣嚇得臉都白了,一邊喊人去請大夫,又讓人進城去找楊志和魏春回來。
楊山本是怒火攻心,吐出心頭一口瘀血倒也松散了,楊志同魏春勸了幾句,又分頭去打听消息了。
楊柳兒其實很想埋怨父親待老宅那幾個極品太厚道,但轉念想想又把話咽了回去,只能盡量搜羅些瑣事說給父親听,指望二哥即將回來這事能重新讓父親打起精神。
魏春是個辦事麻利的人,一邊找人打探縣衙里的情形,一邊就讓人快馬往府城方向迎楊誠和王興祖了。
因為如此,所以在楊誠離甘沛還有一百多里時就知道家里的變故,他也顧不得隨馬車前行,直接打馬就往家跑,王興祖惦記著楊柳兒,也隨後追了上來。
兩人帶了三個護衛,足足跑了大半日,踩著冬雪月色終于再次回到了家。
楊山一見到兒子,未曾開口,眼淚就掉了下來,其中沒有歡喜,滿滿都是愧疚。
「兒啊,阿爹連累你了!阿爹沒想到……沒想到……」
楊誠眼見父親躺在炕上,瘦得臉頰都陷了下去,眼里血絲密布,心里疼得刀割一樣,「撲通」一聲,他跪了下來,哽咽的道︰「阿爹,兒子如今是官身了,楊家再不是任人欺負的農戶,你好好養病,這事很快就過去了。」
王興祖原本還望著楊柳兒上下打量,怎麼都覺得她的小臉也是瘦了一圈,听到這話就趕緊附和道︰「大叔,師兄如今是六品官,即便罪證確鑿也要報到皇都,由皇上裁斷,那位巡風使大人這次出京是奉命協理師兄試種番薯,同師兄相處熟識,定然不會輕信人言,一定要明察秋毫,還師兄和楊家一個清白。」
「真的?」楊山一听那位京官同二兒子有交情,立刻就放了心。
他當日急怒之下吐了血,雖然也是氣恨老娘和兄弟狼心狗肺,但更多是擔心二兒子剛當官就被抓了把柄,誰知道那位京官會不會嫉妒兒子年少得坐高位啊。
「當然是真的。」王興祖又送出一顆定心丸,抬著下巴得意的道︰「大叔,小佷如今頭上也頂著慶安伯的爵位呢,那位丁大人不過是五品言官,巴結小佷都來不及,怎麼敢造次?」眼見他這般模樣,楊田同聞訊趕來的陳二舅等人都笑了起來。
楊山勉強放了心,楊柳兒趕緊勸著他喝了藥,眾人這才退出屋子。
事情果然同王興祖說的那般,第二日一早,丁巡查就派人來送信,名義上說是詢問試種番薯之事,末了卻又添了幾句。
楊誠回信表達感激之意,至于楊家之事,只有四個字,秉公處理。
丁巡查接了信,當下還有些不以為然,隱隱埋怨楊誠初入官場,不懂規矩。在他看來,哪個家族**後面沒有點陰私骯髒,只要一查就都露出原形了。這楊誠不知是膽大,還是依仗自己得了皇恩,居然大咧咧把他的好意扔了回來,難道就不怕他當真小題大做,斷了他的前程……
他這般想著,行事也沒耽擱,派出了人手開始調查楊家底細,還有鄭家嫁妹的始末。結果丁巡查對著實情才明白楊誠之所以底氣十足的原因。
楊家太干淨了,干淨的甚至讓人難以置信。
他派出去的人手不但走訪了牛頭村的楊氏族人、鄭家鄰居,甚至還有周邊幾村的百姓、楊家燒雞面鋪子旁的商戶,眾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夸贊楊家老少如何寬厚,提起楊老太太母子三個,反倒是各個搖頭。
楊六爺恨死了楊老太太,本來宗族就損失了一樁天大的榮耀,後悔還來不及,這蠢貨老太婆居然還倒打一耙,奔著結仇去了,她這是想把整個楊氏一族都害得不能抬頭見人啊。
當下他也顧不得什麼同族情分,破口大罵楊老太太母子恬不知恥、狼心狗肺。仔仔細細把楊家的事說了個清楚。
听到楊老太太如何偏心攆了楊山一家淨身出戶,又登門偷盜,差點勒死親孫女,加上二兒子惹禍,賣了全家,楊山父子如何傾家蕩產救人,最後還被逼著獨立還債,無奈出宗,丁巡查也是驚疑至極,不明白這天下怎麼會有如此偏心的老娘。
至于鄭家夫妻那就更不必提了,他們平日如何苛待守寡的妹子,鄉鄰們是人人皆知,再說當日鄭巧娘被接去楊家之時,是她當著全村老少的面說過自願為妾,楊家根本半點過錯都沒有。
至此,真相大白,丁巡查正琢磨著如何定罪的時候,楊老頭又找到了縣衙,揭發老妻誣告兒孫、攪鬧家宅不寧,他願休妻,只求還兒孫一個清白。
丁巡查本就為難著不知該如何處置,見此就順水推舟,直接判楊老大、楊老二一人三十大板,楊老太太杖責十板,母子三個都發配去礦山做雜工,雖然不必下礦洞苦熬,但以後也必定累得沒心思謀算兒孫了。至于鄭家夫婦可就沒這麼好的結果了,直接扔下礦洞,自生自滅了。
判罰一出,楊老太太母子三個是鬼哭狼嚎,鄭家夫婦更是干脆,兩眼一翻暈死過去了。
楊老頭听著媳婦和兒子的哭罵,也是哭得老淚縱橫。聞訊趕來的楊誠親自把楊老頭扶上馬車,等到進府衙謝過縣令同丁巡查後,這才帶著楊老頭一同回了柳樹溝。
楊山正由巧姨娘扶著在院子里轉悠,突然見老父上門,又听說了老娘和兄長的下場,父子倆相對無言,最後抱頭痛哭。
看著祖父和父親雙雙垂淚的模樣,楊誠還是開口說起,會讓人關照祖母同大伯、二伯,不至于讓他們受欺負,過幾年,若他們當真改過了,也許會想辦法放他們歸家。
楊老頭被戳穿了心思,哭紅了眼楮又羞紅了老臉,執意要回老家去,楊山死活留不住,只能多送了很多吃用之物,至此,一場鬧劇才算徹底結束了。
甘沛十里八村的農人們,沒幾日都听說了這件事,自然各有說法,但那些偏心的父母卻不約而同,待兒女們盡量一碗水端平,畢竟誰也說不好哪棵樹上會結果子。苛待久了,就算是兒女也會冷了心腸,到時候眼睜睜看著福氣卻沒臉享用,再後悔就遲了,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冬雪一場接著一場,很快就把山村和林路都覆蓋成白色的世界,隨著一陣陣爆竹聲響徹大地,新年終于來臨了。
臘月二十九這日,楊山執意大擺宴席,不但楊志一家和楊誠、楊柳兒都聚在跟前,就是魏家那里都送了消息,特意跟魏親家請罪,喊了魏春兩口子回來。加上楊田一家,還有整日粘在楊家院子的王興祖,正好坐了滿滿的兩大桌子。
許是苦盡笆來,終于全家團圓,楊山興致極高,酒碗端起後就不曾放下,他一個寡言的西北漢子,難得開口夸贊大兒子孝順勤快,二兒子光宗耀祖,又憐惜大女兒懂事吃苦,小女兒乖巧討喜……
楊志帶著弟妹給父親磕頭,一家子父子、父女都紅了眼眶。
眾人趕緊又勸,末了紛紛端碗祝酒,楊山酒到必干,很快就有些醉了。
這時王興祖卻親手給楊山倒酒,陪著笑臉道︰「我敬大叔三碗,第一碗祝大叔身康體健。」
「好!」楊山雖然不知道慶安伯是多大的爵位,但就沖著先前那縣令和京官親自到王家大院送年禮也能猜出幾分,這會見王興祖執晚輩禮給自己敬酒,心里也是歡喜,一口就干了碗中酒。
「第二碗,祝楊家家業興旺,子孫滿堂。」
「好!」楊山環視一圈酒桌旁的兒女兄弟,也是滿心的驕傲,再次一飲而盡。
「第三碗,求大叔把柳兒嫁我為妻。」
「好!」楊山抬手就端酒碗,喝到一半卻是猛然噴了出來,驚問道︰「咳……咳……你說什麼?」
王興祖卻是不給楊山半點反悔的機會,趕緊跪倒磕頭道謝,「謝大叔成全!不,謝岳父成全,小婿定然待柳兒如珠如寶,一輩子捧在手心,不敢讓她受半點委屈!」末了起身又重新倒酒進楊山的酒碗里。
楊山怔楞著又喝了一碗,心里渾渾噩噩琢磨著,小女兒嫁進王家,這應該是好事吧?這女婿在跟前同自家兒子一般看了幾年,待她又是真的疼愛,按理說是段好姻緣,但怎麼好像哪里不對勁呢……
還未想清楚,酒意上頭,楊山終于徹底醉倒了,暈暈乎乎被巧姨娘扶回屋子,立時就睡了過去,睡夢里,滿滿都是豐收的田野,兒孫滿堂的熱鬧,哪里還有功夫琢磨自家閨女是不是早就被大灰狼叼跑的事實。
酒席上,眾人望著歡喜得眉開眼笑的王興祖都在心里大罵,「奸詐,真是太奸詐了!」
別人不好多說,但楊誠和楊志卻不甘心小妹這麼容易被騙走,直接抱了酒壇子把王興祖灌得是死去活來。
魏春想起自己當初娶媳婦的不容易,也是摩拳擦掌打算上前助拳。楊柳兒見狀,也顧不得害羞了,拉著姊夫問起了蜂窩煤生意的進項,又說自家姊姊餓瘦了,定然是姊夫照顧不周,直惹得楊杏兒哭笑不得的敲著小妹的腦門罵她,「女生外向,不知羞!」
楊田抱著兒子,不時給媳婦挾菜,偶爾喝口老酒,看著熱鬧,真是分外的有滋有味……
五年後,又是一個春末。
整個大宇百姓皆知的貧瘠之地,甘沛,如今再不是往日的荒涼模樣。原本**著脊背的山梁,有些長滿了矮松灌木,有些剛剛種了稀疏的稚女敕樹苗,山下的田野里,金黃的麥浪正在盡情搖擺,春風帶來的再沒有漫天黃沙,除了那些老人和漢子尚且包著各色頭巾,愛美的大閨女、小媳婦已是露出了烏黑的發髻,越發嬌艷惹人。
家家戶戶的院子里擺滿了筐簍、鐮刀和扁擔,只等麥子再曬一曬就開始收獲了。
老人們閑不住,哪怕手里端著老碗,吸溜著面條,也要在田間地頭轉悠幾圈,比一比自家的麥子,再顯擺一下兒孫們最近又種了多少樹,得了主家多少賞賜。末了,得意的咂巴著嘴,直感慨祖上定然積了福德,否則這輩子怎麼會得了這麼好的主家。
如今迷霧山下的六個村落都是王家的莊戶了,迷霧山上葬著王家的先祖,而且山頂還有常年翻涌的泉水已經是盡人皆知。
迷霧山上的水渠擴了又擴,如今成了方圓百里內所有百姓的活命根本,每有大旱,王楊兩家都會早早放水。
百姓感恩,每每在清明和豐收時候拎了香燭紙錢到山下焚燒,叩謝王家先祖遺澤,惠及鄉親。後來王家出銀錢在山下建了座兩進小廟,請了一位游方和尚坐鎮,倒成了附近百姓心有所求時的去處。
這一日,天氣實在晴好,鄰近的淘氣孩子們又跑來廟門外玩耍。騎馬打仗、尿尿和泥,沒一會兒就各個都鬧得跟泥猴一般。
正是歡喜的時候,已是鋪了青石的山路上遠遠行來一隊車馬,一到跟前,當先那輛大馬車上的車門一開,就跳下兩個胖小子來,一個穿了紅色衣褲,一個藍衣藍褲,兩人手里各拎著一盒子點心,邊跑邊嚷道︰「二狗子、鐵蛋、憨娃!小爺回來了,我給你們帶皇都的點心來了!」
一眾淘氣小子們聞聲扭過頭來,立時歡呼著迎了過來,「大少爺、連少爺,你們怎麼才回來啊。」
「就是,我們前日去山上掏鳥蛋,你們都沒看到,一窩掏了十三個!」
孩童們到底年紀還小,嘴上叫著少爺,手下可沒客氣,幾巴掌把兩個胖小子的衣褲拍得都是泥印子,點心盒子也很快被打開搶光了。
兩個胖小子也不以為意,紅衣紅褲的那個,拍著胸脯講起自己在皇都如何打的那些軟綿綿的富貴小子們哭爹喊娘,末了感慨道︰「他們太窩囊了,小爺我打遍天下無敵手,高手寂寞啊!」
藍衣藍褲的也是得意附和,「就是,那些笨蛋,看見我和大弟就跑,太無趣了!」
可惜,一眾淘小子沒有吃人嘴軟的習慣,齊齊噓出聲,一個黑小子更是伸腿把藍衣胖小子絆了個跟頭,紅小子也沒跑掉,其余小子們一哄而上,立時山野里滿滿都是吱呀怪叫。
馬車里,身形圓潤、面色白晰,越發柔美端莊的楊柳兒正懶懶的依靠在夫君肩頭,一邊好笑的看著窗外同伙伴們笑鬧的兒子、佷子,一邊苦笑道︰「老爺子留在皇都,卻把連昊這小子又送回來了,加上咱家三個小子,家里怕是要鬧翻天了。我肚里這一胎,可一定要生個嬌嬌軟軟的小女兒才好啊!」
連大少爺的嫡子信哥兒一出生,連老爺子就將他帶在身邊教養,這孩子倒也活潑爽朗,討人喜歡。
已是留起了兩抹小胡子的王興祖,伸手替媳婦正了正腦後的金釵,得意笑道︰「小子也好,多生幾個,將來好護著妹子!」
楊柳兒最是見不得他這個模樣,伸手狠狠在他腰上掐了一記,嗔怪道︰「五年生了三個小子,你還想要幾個啊?加上連家的信哥兒,家里都要翻天了,這一胎一定是閨女,再想要兒子,你納幾個妾吧!」
听得這話,王興祖趕緊討好,安慰道︰「柳兒不氣,這一胎一定是閨女,三個兒子足夠了,足夠了!」
楊柳兒瞪了他一眼,還想再說什麼的時候,後車里卻是響起了孩子的哭聲,王興祖趕緊吩咐兩個護衛去照管著廟門前兩個淘氣小子,馬車繼續前行,很快就到了山腳的莊園。
王家大院還是五年前初建的模樣,並沒有因為如今門第顯赫就如何修葺擴建。榮華富貴在皇都里享受就好,夫妻倆有默契的把這里當成一家人的安寧歸處。
一旁的楊家莊園也是老樣子,番薯種植成功,楊誠升了官,又娶了好友唐令的妹妹為妻,留在皇都,楊山住習慣了這院子,也不耐煩大興土木,所以任憑外人如何羨慕兩家的富貴,兩家人倒依舊同原來一般模樣。
王家院子里,一身水藍衣裙的楊杏兒抱著自家小彪女坐在椅子上,指揮著一眾丫鬟僕役們打掃庭院房間,突然見到小妹回來,歡喜的迎上前,笑道︰「你們怎麼提前回來了?我還以為要明日呢。阿爹上山去獵錦雞了,說要給信哥兒他們幾個小子烤著吃呢。」
楊柳兒抱起軟軟糯糯的小外甥女親了又親,這才應道︰「我這幾日吐的不厲害,路上也就走的快了些。」
楊杏兒瞄了瞄小妹的肚皮,笑道︰「你可自己生個閨女吧,否則我家萱兒都要長在你這里了。」
聞言,楊柳兒笑嘻嘻的抱住姊姊的胳膊撒嬌,嗔怪道︰「阿姊真小氣,不過是多留萱兒幾日,你又舍不得了!」
楊杏兒被小妹晃的心頭又暖又軟,好笑道︰「都是三個孩子的娘了,還這樣孩子氣,也不怕人家笑話。」
姊妹倆正說著話,後面車上的丫鬟女乃娘已是抱了兩個孩子進來,一番忙亂之後,終于喂飽了兩個小子,這會他們又鬧著要找哥哥玩耍。
王興祖換下了錦袍玉帶,穿了一套家常的棉布衣衫出來,見狀,閑話幾句就舉起秀氣弱的二兒子,讓他騎自己在脖子上,懷里又抱了剛剛會走路的小兒子,父子三個笑嘻嘻的出門了。
楊柳兒也換下了華貴的衣裙,簡單裹了套寬松的襦裙,坐在院子里同姊姊說起這幾個月家里的瑣事。
楊家的鋪子已是開了十幾家,不只甘沛,就是甘隴府城甚至皇都有買賣。
楊志一個人打理,整日忙得團團轉,魏春天生精明,如今舅兄連襟又都得勢,自然也是把生意做得順風順水。
楊山把莊園交給楊田打理,安心做起了老太爺,平日帶著孫女孫子們玩耍,若是閑了就上山找孫叔閑話、打獵,居然也跟著學了幾手小巧功夫,身體越發康健了。
而巧姨娘自從得了蜂窩煤生意的大筆分紅,許是自覺老有所依,越發安心留在楊家,所有心思都撲在楊山的衣食之上,很是本分。
楊柳兒攬著乖巧的小外甥女,半靠在躺椅上,耳邊听著姊姊柔聲說著家事,不知為何就想起了當初她剛剛來到楊家的那段時日,想起了自己蹲在牆根下吃沙土,想起了烏黑的雜糧團子,想起了那碗珍貴的疙瘩湯……
「阿姊,做你的妹妹,真好。」
楊杏兒听得一楞,瞧著微微眯眼曬太陽的小妹,心里藏了多少年的疑惑差點月兌口而出,但轉瞬又咽了回去。
她輕輕握起小妹的手,柔柔說道︰「不,你能來到咱家,做我的小妹,是我的福分,也是……咱們全家的福分。」
姊妹倆的頭輕輕靠在一處,兩支金鳳釵輕撞,發出一聲脆響,惹得懵懂的萱兒疑惑的扭頭望向娘親和姨母,瞧了一會也湊熱鬧一樣擠了過去。春風吹拂在院外的柳條上,那枝上的葉片分外翠碧鮮亮,楊柳兒沐浴在柔柔的春色里,不知什麼時候睡了過去。
夢里那些高樓大廈,那冷冰冰的房間已是模糊,留存下來的是那個疼她入骨的倔強少年,是如今只手擎天的漢子,是調皮又聰慧的兒子們,是淳樸又良善的父兄和姊姊……
溫暖和幸福,從來都是在經歷過寒冬的苦痛之後才會越發顯得珍貴。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