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還未大亮,從蓬萊巷里走出一個青衣姑娘。她手彎里挎著一個竹籃,里頭隨意搭著幾株草藥模樣的東西,另一手拿著一把油紙傘。
腳步輕快,笑容溫和,使人見了也不由得心生喜悅。
常年在此處生活的人見她卻是覺得有些眼生,這姑娘,好像以前從未見過?
不過他們也很快就不糾結了,因為姑娘已經離開了蓬萊巷。一個可能只是路過的人,誰還去管她的來處歸處呢?
路上偶遇一隊正巡城收隊的士兵,阿離避過一旁,含笑看著他們從眼前走過。
一路走過長街,濟世堂離蓬萊巷有些遠了,阿離慢吞吞踱步,等她回家時,已將近晌午。十月初四,寒衣節剛過三天,往上一抬頭,便看見天上還掛著一輪太陽。阿離走了這一遭,身上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小小正在堂里坐著,口中含著一顆糖,舌頭正百無聊賴的轉著糖果,發出了咯咯的聲音。她看見阿離,眼楮一亮,晃著小胳膊小腿向阿離跑來。
「阿離姐姐,你去哪兒了?昨天晚上我半夜醒來就不見你了,你干什麼去了?」
小小抓著她的裙擺晃了晃,撒嬌著說道。
阿離一皺眉,她為難道︰「你可能夢游記不清了,我是今天早上才出門的。我出門的時候你還在睡覺——還踢被子,睡覺不老實。」
小小張大嘴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哇」的大哭出聲,隨後跑到厲懷仁身邊,仰著頭看他,抽噎著問道︰「先生,夢游能治好麼?」
厲懷仁瞥了阿離一眼,無奈嘆氣道︰「能治能治,只要你以後別再吃那麼多糖就行了。」
小小息了聲,一時有些為難,她討價還價道︰「能不能換個治法?我可以喝一些很苦的藥,糖不能少。」
她說著,緊緊攥著懷里的一個小布包,神色緊張。
阿離輕笑了一聲,她把小小的小荷包搶過來,倒出里面的一把糖果,全塞進自己的嘴巴里。
嘴里全是糖,阿離說話有些含糊不清,「不……不行,就得這麼治。」
小小一呆,她看著自己空了的手掌,再看看阿離鼓鼓的腮幫子,嘴巴一扁,而後繼續放聲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掩面往後院飛奔而去——她以往傷心極了,後院就是她抹眼淚的地方,阿離和厲懷仁已經見怪不怪了。
厲懷仁哭笑不得,唯有一聲長嘆。他坐在櫃台後邊細細分揀著草藥,此時濟世堂里只有阿離和他兩個人。
許久之後,濟世堂里還是不見有病人來就診。厲懷仁停下手中的活計,轉而對著專心吃糖的阿離道︰「你沒事吧?」
阿離嘴里沒空答他,只搖了搖頭。
厲懷仁模了模胡子,語重心長道︰「這麼一鬧,最近風聲緊,你且安心待著,我今早听見有些人在談論了。」
阿離點了點頭。
厲懷仁又問︰「可有什麼收獲?」
阿離含著糖,垂下頭來。片刻後,她從懷中掏出幾張信紙,遞給厲懷仁。
厲懷仁接過一瞧,他一行一行的掃過去,最終臉色劇變。
「原來如此。」
厲懷仁把信紙重新疊好收起來。他垂目片刻,而後問阿離,「接下來,你是如何打算的?」
阿離臉上沒什麼表情,她走到痰盂盆邊把嘴里的糖都吐掉,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沖淡嘴里甜膩膩的味道。
「殺。」
厲懷仁一愣,片刻後才反應過來,阿離是在回自己方才的話。他欲言又止,最後無奈問道︰「哪個?」
阿離輕聲道︰「都殺光了才好。」
「難。」
阿離應道︰「所以要一個一個來,誰也逃不掉。」
厲懷仁把信紙遞給阿離,「這你收著吧。」
阿離看了一眼,卻是沒有接過,「我經常在外走動,這東西放先生身上才是最穩妥的。而且現在也沒什麼用處,一封信什麼也做不了。」
想想也是,厲懷仁便不推辭,把信紙好生收了起來。
兩人都沒什麼心思去干活,便各自坐著發起了呆。
阿離呆了良久,最後問道︰「先生,您還記得有一次……有一次,鄭杰把我父親的听風瓶給拿走了。」
阿離莫名說了這麼一句,厲懷仁皺眉回想,最終想起來了那個被鄭杰拿走的听風瓶。
其實那听風瓶並不名貴,妙就妙在上頭有當世大儒余先生的臨摹字跡,定北侯很喜歡。
厲懷仁並不明白,阿離突然提起這一樁往事是為何,也不過是一個听風瓶,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阿離突然又問道︰「我記得,鄭杰很喜歡邢窯的瓷器對不對?」
厲懷仁點頭,「的確,他這愛好的確奇怪,本以為一介草莽匹夫,竟想不到也會附庸風雅。」
阿離輕輕笑了一聲,「先生忘了麼?他鄭杰可不是什麼草莽匹夫,他的根在這里,在京城。他也有世家的,在去往交州前,他也是京中嬌養的公子哥,有這點癖好不奇怪。」
是了,他如今也回了京城,並且扶搖直上,一再升官。
只是厲懷仁還是想不明白阿離的意思,「你提起這些,想做什麼?」
「不做什麼。」阿離偏了偏頭,「我需要一場完美的謀殺,完美的……謀殺。」
厲懷仁還以為,阿離第一個要下手的是張漸飛,沒想到卻是鄭杰。他一張口,還想說些什麼,但是阿離突然起身,她走到門口望了一望,隨後回頭對著厲懷仁道︰「先生,有病人來了。」
有病人了,那有些話就不能再說了。
厲懷仁把話咽了下去,開始準備診病。
醫館里有了病人,瞬間就熱鬧了起來。在後院哭得累了的小小听見動靜,小孩子熬不住寂寞就跑了出來。
她站在一旁,看著阿離和先生一起忙活,一個人按住病人不讓他動,一個給他正骨。
當「 嚓」聲響起的時候,醫館里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聲。
真沒出息,都是大人了,還是男子漢,居然還這麼怕疼。小小撇了撇嘴,心里嘟囔著。不過她下一刻又哇的大哭了,因為她本以為已經下了阿離肚子的糖果,此時卻瞟見了它們躺在痰盂盆里,正慢慢融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