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黑暗之中,第一眼看到的,自然是光明。
阿離手中的燈籠,就是給少卿大人的指明燈,在一片墨色的夜空下,牽引著他的視線,控制他的目光。
嗒,嗒,嗒,腳用力的踩踏在積雪上,阿離听著那聲音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腳步沉重,一聲疊著一聲,來人似乎有些急躁。
阿離緊緊捏著手中的傘柄,小小的,小小的露出了一個笑容,唇角微微抿著——讓人不易察覺的笑容,但是眉目間俱是得意。
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這位公子——」
來了。
阿離回眸,偏頭朝他笑了笑,「這位公子,有事麼?」
少卿大人……阿離目不轉楮的打量他,目光放肆無比,似乎要把他戳穿一個窟窿才肯罷休。可惜,少卿大人已經局促的低下頭去了,沒有看到姑娘恍如看著獵物一般的目光。
「我……我想勞煩姑娘指個路。」
繞暈迷路了?阿離眼中的笑意漸濃,她軟聲道︰「不知公子要去哪里?」
「往東城。」
阿離暗暗挑眉,居然放棄了麼?
只聞其名的少卿大人,橫插一腳的少卿大人,死不放手的少卿大人……阿離暗暗想著,牙根突然癢了起來。
「東城……」阿離咬著牙齒,輕輕的念了一聲,把那股癢意沖動壓下去,她轉身換了個方向,「公子隨我來吧,到了長街,公子就可以自己走了。」
阿離打著燈籠,徐徐走在黑夜中。她的腳步很慢,可以說是慢步踱著走的。身後跟著的人似乎有些急切,他雖然故意落下了一些距離,但是總是很快就追上來。他走得越是急切,阿離便走得越慢。
驚覺他的距離拉近,阿離臉上的笑意一收,變得溫順而平和。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雪地上,只發出了沙沙的聲響。沒有人說話,四下無人聲,天地之間,仿佛只余下這沙沙聲,只剩下打著燈籠的姑娘,和跟在身後的人。
「到了。」阿離微微笑著,她指著長街一頭,說道︰「你往這邊走,那頭就是東城了。」
少卿大人走出了細節,往東城行去,雖然沒有燈火,但是街上的積雪仍然給他鋪就一條路途,使他得以前行。
眼看他的身形越發朦朧,籠在黑暗之中瞧不清楚,阿離這才肆意的笑著,眼角眉梢的得意不加掩飾。
突然,那少卿大人轉了個身又回頭望了一眼,阿離仗著燈火晦暗,挑釁似的揚了揚眉,唇邊笑意不改。
走了,沒有再回頭。
阿離隨之轉身,離開了街頭。
濟世堂中,小小正和厲懷仁在守歲,不過小小之前等不到阿離,此時已經在厲懷仁的懷中沉沉睡去了。
吱呀響起一聲推門聲,厲懷仁抬眼望去,看見阿離提著燈籠回來了,而身後跟著的,是覃歌。
厲懷仁一愣,他還未說話,但是太夫敏感的鼻子已經率先聞見了血腥味,他眉頭一皺,問道︰「怎麼傷了?」
趙子箴低頭,他低低道︰「不過一道劍傷,不礙事的。」他說著,低頭瞧了瞧自己的手臂,發現血依然流淌著,粘稠的血跡裹在手臂上,寒風已經把溫熱的鮮血吹涼,感覺有些發冷。
厲懷仁道︰「我先替你包扎傷口。」他說著,把小小交給阿離,讓她抱進房間里睡去了。
等阿離再度出來時,趙子箴手臂上已然多了一圈白紗布,厲懷仁此時正要綁上扎好。
阿離站了一會兒,走過去制止了厲懷仁的動作,「不能包扎。」
厲懷仁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阿離不理他,她徑自抬起趙子箴的手臂,用力嗅了嗅,「不能給他上藥,藥味太濃了。」她看著趙子箴,緩慢道︰「拆了。」
厲懷仁看著依然有血跡滲漏出來的紗布,眉頭皺緊,一刻也不松開,他道︰「雖說包扎有藥味,但是不包扎,還是有血腥味。」
趙子箴用手按在傷口上,隨後對著厲懷仁說道︰「先生,阿離說得對,若我上了藥,別人定然知道我受了傷,到時身上的傷口暴露了,葉尋很容易就知道我的身份,這麼多年的隱忍就功虧一簣了。至于血腥味……想辦法遮掩住,總不會時時刻刻,一直流個不停,總有止住的時候。」
他說著,利落的把手上的紗布扯掉,竟是不肯再上藥了。
厲懷仁見此,除了嘆氣還是嘆氣,別的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阿離從後院里端了一盆水來給趙子箴清洗傷口,一邊擦拭著一邊問道︰「怎麼樣?可找對人了?」
趙子箴點頭,「了無……就是陳副將。」
阿離手上一頓,她輕輕抽了抽鼻子,小聲嘟囔道︰「果真還活著,只是活著,為何不來找我們?和尚有什麼好當的?」
厲懷仁一听,他略微想了想,也有些驚愕,「你是說,陳均尚在人世?」
阿離點了點頭,她輕快的笑了起來,「既然他不來找我,那我去找他好了。普相寺就在那兒,怎麼也跑不掉的。」她心情暢快了,手上也是越發的麻利。
厲懷仁則是哈哈笑了起來,他雙手背于身後,點頭道︰「好啊,真是好,原來不是只有我這個老不死的人活著,老朋友原來也還在的。」
趙子箴看著他們,欲言又止,最後卻是什麼話也沒說出來。
其實此次見到了無,不知是不是因為出家人遠離世俗塵緣的原因,趙子箴覺得,了無是了無,陳副將是陳副將,這兩者雖是同一個人,但到底還是有所不同的。
一個是在身在世俗之中有所牽掛,一個是遠離紅塵之外毫無瓜葛。
若是昔日的陳副將,今夜有故人闖了他的房間,不管來意是善是惡,總要先把人拘下來再說。而了無為了救小沙彌,出手把人打了一掌之後,又放任自己離去。
出家之人,大抵都是以慈悲為懷的吧?趙子箴皺了皺眉,心下有些不安。
若是以慈悲為懷,那陳副將還是以前的陳副將麼?若阿離找到的是,是遁入空無,不理世事的了無,而不是從小疼愛她,對她有求必應的陳副將,到時只怕白歡喜一場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