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有一點,你們要記住:你們既是崔家的人,便要時刻將崔府記在心里,知道了嗎?」。
稍大一些的崔璋猶豫了一會兒,終于點了點頭,崔嘉貞雖然似懂非懂,但看到自己的哥哥點頭,便也毫不猶豫地點頭了。
崔嘉因前世的時候同崔並不親近,只曉得她這個五叔父是別人口中只知道舞刀弄槍的莽夫,是個說話直來直去連個彎都不轉的主兒。
崔嘉因沒有忘記那些人談及崔時那種鄙夷又不屑的語氣,連娶了她的趙先對這個娘家的叔父也無甚好感,當著她的面就直接說他是只懂武力的蠻子。哪怕崔後來已經受封武威將軍,位列正二品,也仍然無法抹去他們心中對他鄙薄印象。
原因有二,一則出身,二則身份。
當年滎陽鄭氏的嫡長女嫁入門當戶對同為望族的崔家時是何等的風光,那日銅錢從滎陽一路撒到清河,嫁妝滿滿當當的裝了一百八十台,樣樣挑揀出來都是精品,這媲美公主的排場,說是鋪陳十里紅妝也不為過。穿著紅衣、騎著高頭大馬的崔家公子清俊出塵,臉上掛著的溫潤笑容,心中的喜悅溢于言表,同樣著紅衣的新嫁娘頭戴鳳冠,影影綽綽間可看見其絕美風姿,時人贊其二人為天作之合,佳偶天成。
門當戶對,情投意合的愛情大概真的只能存于戲文話本里頭。崔府人人都知道,鄭老太太與崔老太爺伉儷情深,情誼深厚。然而,美中不足的是,鄭老太太過府六年未能有孕。崔老太爺作為長子不同別人,他擔著開枝散葉的重任,鄭老太太六年未孕讓婆婆不喜,當時的崔氏主母直接讓人抬了魏姨娘同陳姨娘。崔老太爺因此事愧對鄭老太太,再加上崔只是崔老太爺一夜醉酒的結果,這就注定了崔在崔府被人漠視的地位。
或許崔生母魏姨娘早喪,同嫡母鄭老太太和父親崔老太爺也不甚親近,沒有得到最好的教導,所以並不工于心計,不懂朝堂黨派之爭的彎彎繞繞。崔平日里素來低調,但不通人情也便給了那些人攻訐的理由。
前世崔並沒有收養崔璋和崔嘉貞兩個來歷不明的孩子,崔嘉因也並不知道為何今生發生了轉變,只希望這兩個孩子不要生出些不該有的心思。
「姐姐,義父什麼時候回來呢?」崔嘉貞突然問:「我很想他了。」
崔嘉因清楚地看到了崔嘉貞眼底不加掩飾的孺慕,也勾起了她對父親兄長的思念之情。
她的父親崔在京中為官,襲了世代傳下來的衛國公的爵位,兄長們則跟著崔在國子監讀書,一年回清河的次數屈指可數。自重生以來,崔嘉因便沒有見過父親和兄長。
活在記憶里的父親哪怕再鮮明,也再回不來了,她只願父親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哪怕是對她嚴厲一些不苟言笑也好,同從前一樣問她課業,教她處事,不會因她這個不孝又蠢鈍的女兒被人指指點點,毫不留情地加以嘲笑。
她看著庭中愈發鮮妍的海棠,輕輕地說:「等到海棠花落,大概就回來了。」
海棠花落,大抵就是五月中旬了,鄭老太太的生辰便是在那時,又恰好是六十大壽,大周皇帝重孝道,想必也是會讓在京為官的崔氏子弟回來的。
她牽著崔嘉貞走進了平日里看書待客的小廳,一邊走一邊吩咐看朱去尋她從前穿過的衣裙來。看朱手腳利索,不一會兒就抱來許多東西。
「這些是姑娘從前穿的,這些是八少爺的舊衣,奴婢看著,少爺里頭也只有八少爺和璋少爺年齡相近,自作主張去玉笙院求了孫嬤嬤尋出來的,姑娘不會怪罪奴婢吧?」看朱聰慧,知曉崔嘉因想要抬舉崔璋兄妹,便貼心地尋了一些做工精致的衣物,崔璋和崔嘉貞每人三套,不偏不頗,公正的很,也省的分的不勻心里頭膈應。
說是舊衣,其實也不然,這些衣裙統共也沒穿過多少次,看起來和新的也沒多少分別,再加上崔嘉因和崔琰都是嫡出,料子肯定差不了,湊合著穿是足夠了。
「這些衣服你們隨便穿穿,母親最近忙著祖母壽辰的事宜,一時分不開身來,難免有所疏忽。待祖母壽辰過了,母親閑下來了,我去和母親說,讓她給你們添置些東西。你們看,這樣可好嗎?」。
崔璋見崔嘉因比他們大不了多少,行事之間卻頗有章法,不仗著自己的身份而瞧不起出身草芥的他們,也不因為犯錯的是崔府的婢僕而包庇,反而一直對他們和和氣氣的,早就起了親近之意。
「姐姐,不用麻煩的,我和阿貞的衣服夠穿的。」崔璋說。
「你們也不用同我客氣,左右也不費什麼功夫。到底是下人行事不當,讓你們受了委屈,姐姐在這里先給你們賠個不是。這些衣服傷藥你們且收著,那些下人不敬你們盡管來找我,也不要同我推辭道謝了,都是兄弟姊妹,沒有那麼多規矩。」
崔璋知道她是怕自己多想,覺得寄人籬下的不自在,特意開解自己,心中感動地不行。
「姐姐,謝謝姐姐……」崔璋只恨自己笨嘴拙舌的,看著崔嘉因溫柔可親的臉,木訥地說不出話來,只知道一味地道謝。
崔嘉因看他臉漲得通紅,不由笑起來,這孩子那麼容易害羞,當真是可愛得緊。
這一笑仿若春曉之花,如同海棠一樣嬌艷明媚,讓崔璋和崔嘉貞都看得出神。
「行了,我也不留你們了,且回去沐浴,好好歇息吧。」崔嘉因拍了拍愣神的兄妹二人,又轉頭囑咐看朱:「我這兒暫且不需要人伺候,看朱你送送阿璋和阿貞,親自給他二人上了藥才回來,知道嗎?」。
看朱乖巧點頭:「奴婢知曉了。」
待看朱帶著戀戀不舍一步三回頭的崔璋兄妹二人走出玉棠館的時候,崔嘉因臉上的笑意才漸漸消失,她盯著玉棠館的門,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靜靜地走回了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