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氏讓人去沏了一壺西湖龍井,又命人去準備午膳,她從來都是很擅長打理後院諸事的。
若素愣了愣神,嘴里糕點的香甜也變得毫無滋味。
文天佑與喬魏孟年紀雖相仿,一個在京為官,另一個遠在廣/西,即便兩家有姻親這層關系在,也不曾熟絡的。
起碼,若素前一世鮮少見到二人同時出現。
「天佑給老太太請安。」文天佑走上前站定,垂頭給喬老太太鞠了一禮,轉爾又對向褚氏道︰「大夫人。」
最後,才看向陶氏︰「岳母。」語氣淡若輕塵,卻也僵-硬如刀。
他身上穿著正三品大紅縐絲麒麟服,腰間配著繡春刀,隔著幾丈遠的距離,甚至可以看到他摩挲在刀柄上的手指有著厚厚的繭子。他本就身高挺拔,加之戴了官帽就更顯出一種威壓來,臉上更是肅重無比的,直叫旁人看了難免不聯想到錦衣衛的狠辣無情。
除了喬老太太笑道︰「文世子難得來一回,無需見外。」,其余人見了他都不由自主的覺得顫栗。
陶氏有些局促的笑了笑︰「快坐下吧。」她也沒那個心情理會女婿最後才向她行禮,這個女婿太過冷傲,與剛來提親那會子判若兩人。
喬魏孟向老太太,褚氏,陶氏依次行過禮,也入座喝了碗茶。
與文天佑相比,他倒是長了一副文人的樣子,穿了天青色玄紋直裰,墨玉用一根黃玉簪子固定,五官稍稍柔和了些,畢竟是娶過妻的成年男子,下巴上有淡青色的胡渣,有一股渾然天成的雄-性氣息。
林慧晴只是瞄了一眼,就低下了頭,一旁的魏茗香有些按耐不住的多看了幾眼,抿了抿唇,思緒偏飛。
「你舟車勞頓,本不該把你叫來,只不過府上來了客人,你素日也不常在府上,又都不是外人,今個兒見見也無妨。「老太太說道,就對喬魏孟介紹道︰「這位是左僉督御史大人家的夫人和千金,你這次能上京述職,還要多虧了林大人的幫忙。」
喬魏孟象征性的起身朝著林夫人行了一禮︰「師娘在上,魏孟這廂有禮了。」林大人曾是他的殿師,褚氏在信中也提到過與林家有結親的意思,他不是一個專情的人,娶哪家的姑娘沒什麼區別,倒不如就娶了老師的女兒,也未嘗不可。
林夫人看著一表人才的喬魏孟,笑的格外慈祥︰「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氣。」一句‘自己人’包含了太多的意思。
林慧晴又瞄了喬魏孟一眼,當即心跳如鹿。
相比之下,喬魏孟就顯得太淡定了,他從未看她一眼,也沒有多余的神情,他總是波瀾不驚,沉穩厚重的。
這樁親事,算是達成了某種默契的約定。
喬老太太這才拉著若素的小手在自己的手心里揉了又揉︰「這是你二姑母的女兒,也就是你的表妹,素姐兒。」
喬魏孟一凜,他對二房的事不太在意,但也知道庶妹喬若素,怎麼又來了個素姐兒?
老太太又道︰「也算是緣分了。」她沉沉的嘆了口氣︰「你表妹與你那三妹是同名不同姓的。」
所有人都知道喬若素的下場,文天佑又在這里,喬老太太一語至此,再也沒有多說。
只不過,若素似乎有些坐不住了,她雖然沒有看著文天佑的方向,卻能感覺到那道如刀一樣的目光,這是他看著自己時慣有神情。
是炙熱,缺疏離,且有帶著莫名的懾人心魄的威壓,總能讓她喘不過氣來。
有些事躲是躲不過去的,就算躲得了初一,也躲不了十五,她如今寄居喬家,而文天佑又是喬家的女婿,踫面總是難免的吧。
那又怎樣?她現在早就不是那個孱弱的喬若素了。
思及此,若素微微頷首,眨巴著稚氣未月兌的大眼,濃濃的睫毛撲閃著,她看著文天佑喃喃道︰「你就是大表姐夫?你看著我做什麼?難不成若素臉上有字不成?」
脆脆的聲音帶著少女獨有的稚女敕。
文天佑聞言,漏跳的心髒倏然之間一落墜地般的抽痛了一下。
不過是個名字而已。
僅此而已
那個人從不會這般說話的。
從來不會
薄唇抿了抿,他的右手依舊摁在繡春刀的刀柄上,只是他自己都沒察覺用了多大的力氣,濃眉緊鎖之余,那深不見底的眸子仿佛可以將人給吞噬了。
那人走了,真的走了,本以為有了孩兒,她會安心待在他身邊的,他甚至打定了升她為平妻的意思。
在他心里,她一直都是他的妻……
一直都是……
喬若嬌用胳膊肘戳了戳若素幾下,簡直不要命了,敢和錦衣衛指揮使大人這樣說話,難道不知道他殺的人比你吃的飯還多麼?
褚氏和陶氏本著看好戲的態度,京城誰人不知文世子陰晴不定,別說是一個表小姐,當初文大將軍從邊塞帶回的懷著孕的侍妾,還不是一言不合,就把人給砍殺了。
「是因為三表姐與我的名字一樣麼?所以你才這樣看著我?」若素又道。
小姑娘長的如玉似雪,打扮的跟個孩子似的,她說話的神情與那人截然相反,可不知為何,文天佑卻覺得她似曾相識。
這胸口的傷疤又被撕裂了開來,他如果不設計讓她進門,她是不會死的吧?
須臾,他幾不可聞的吐了口氣,調息了體內不順暢的氣流,陡然一笑,苦澀無邊︰「你可以這麼以為。」
他竟然笑了!
眾人看了看若素,又看了看文天佑,各有各的心思。
「可我又不是三表姐!」若素嘟喃了一句,似乎很在意文天佑這樣看著她。
世人皆知,錦衣衛有著高人一等的察言觀色的能力,只有他們不願去調查的,沒有他們看不出來的。
可這一刻,文天佑偏偏就看不懂不遠處那個小姑娘了。旁人被自己這樣盯視,多半都會畏懼的,她竟然還敢生氣?
陶氏一直想巴結女婿,遂對若素道︰「素姐兒,你這是什麼話!」她斥責了一句。
「二舅母,我我哪里說的不對了麼?」若素反唇相譏,她知道陶氏十分的害怕文天佑,虧心事做多了,難免畏首畏尾。
陶氏正想以二舅母的身份教育若素一頓,文天佑當即開口道︰「表姑娘說的沒錯,是我唐突了。」他向來話不多,來喬家時更是少言寡語。這會兒對著一個初見的小姑娘說了這番話,算是超乎意料。
老太太拍了拍若素的手,笑道︰「好了,好了,你這孩子,還得理不饒人了是吧。」語罷,她又在若素細女敕的耳珠上捏了捏,能說話道的小嘴和當年的喬莫寧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午膳時,女眷去了老太太的院里用膳,文天佑畢竟是外男,就隨喬魏孟去了前院的宴席處。
文天佑轉身之余,再度看了戲台子的方向,小姑娘已經走遠了。
風吹的竹葉沙沙作響,不遠處,青山如黛,這還是她死後,他第一次笑……
若素回了莫雅居才發現手心出了多少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