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接近年關,上街采購年貨的人潮就愈多,即使大雪紛飛到處一片白茫茫,也不減百姓們的興致。
一如往常,昨晚又落了一夜的鵝毛大雪,直到早上都還沒有停止的跡象,到處堆滿了厚厚的白雪。
沐綾蘿拉緊脖子上的狐裘圍脖,抬眸看著細雪紛飛、烏雲厚重陰沉的天空,一陣刺骨寒風迎面吹來,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唔,好冷啊!今天感覺特別冷。」她里頭已經穿上讓人特別縫制的羽絨褙子,外面又罩上縫著兔毛夾層的大氅,怎麼還這麼冷。
「愈接近過年,天氣愈冷,直到除夕當晚是冬天最冷的一天。」凌宇逍手臂上掛著一件紫狐裘大氅,朝她走了過來。
他動手解開她身上的兔毛大氅,將手中的紫狐裘大氅替她披上,「紫狐是最保暖的皮毛,這種一件抵得上兩件狐狸毛大氅,如何,感覺暖和了吧?」
這用紫狐皮毛做成的大氅就是不一樣,一穿上她整個人瞬間感覺到整個身子都溫暖極了,讓她再也舍不得月兌掉。
「好暖和啊,宇逍,日前我到錦織繡莊可是沒看到紫狐類的衣物,最高級的狐狸毛就數銀狐毛了,你這大氅是哪里買來的?」
听說東璃國深山里有一種他國沒有的紫狐,在陽光照射下狐毛會透著紫光,因此稱為紫狐,這紫狐非常聰明不易獵得,是可遇不可求的獵物,因此市面上幾乎見不著。
「這是我多年前獵得的一窩子紫狐,還有一次是在大黑山獵到了兩只,當時只是把它們的毛皮處理好後收起,並未制成衣物,前些日子才想起來有這紫狐皮毛,因此便讓人拿去給你跟兩個小包子,做幾件大氅跟褙子還有圍脖。」
她伸手一把圈抱住他的腰,「宇逍,你對我們真好!」
像凌宇逍這種暖男,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這麼珍貴的東西沒有想到留著自己用,反而只想給她跟孩子最好的,眼里只有他們母子三人,真的叫她很感動。
「傻瓜,你們母子都是我最珍貴的財產,世上任何東西也換不得你們三個,不過就是幾件紫狐,瞧你感動的。」他很滿意她的投懷送抱,順勢將她摟進懷中。
只是,就在氣氛正好時,一記非常破壞氣氛、像是要將肺給咳出來的咳嗽聲傳來。
「咳咳咳——-」
凌宇逍嘴角不滿的扯了扯,心下嘀咕了聲,他懷疑他祖父是故意的,否則這麼殺風景的聲音怎會這麼剛好出現。
他翻翻白眼,橫了一眼一副不感覺自己有錯的凌老爺,「祖父,看來您病得不輕。包管事,我祖父染了這麼嚴重風寒,你怎麼還讓他出來?!」
「臭小子,你詛咒我是吧,沒見過你這麼惡毒的孫子!」
「你現在不是看到了?」他將臉撇到一旁,不去看氣得跳腳的凌老爺。
「你……」凌老爺氣得牙癢癢的,看到一旁的包管事對他猛眨眼,這才收斂火氣,「我听說你們兩個今天要到莊子上,給那些替你們耕種的佃農長工們送年禮是吧?」
「沒錯!」
「既然要去,天氣又冷,那兩個小家伙就不要帶去了,免得著涼。」他指著那兩個已經穿戴整齊、跟只小熊一樣萌的小包子。
兩個小家伙聰明可愛得緊,他是疼進心坎里的,偏偏每次這兩夫妻出門都連他們兩個一起帶走,還一去多日,讓他想看孩子都難,今天他們要去那麼遠的莊子,又要住上幾天,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們把孩子帶走。
一听到凌老爺要他們留在家里不要出門,兩個小包子說什麼也不肯,沖到凌宇逍的腳邊,一人抓住一腳的搖頭哭喊著,「不要,不要,我要跟爹爹一起出門,我們不要留在家里。」
「你們兩個留在家里陪曾祖父,曾祖父讓人去買糖葫蘆給你們兩個吃,怎麼樣?」
「不要,我們要跟爹爹一起到莊里去。」
「曾祖父帶你們去作坊看兵器制作如何?」凌老爺不死心的繼續祭出法寶引誘他們。
兩個小家伙頭搖得更用力,小埃還很不客氣的拆穿他,「曾祖父,騙小孩的大人不是好人,兵器作坊昨天就已經開始休息,現在作坊門都上鎖了。」
被孩子這樣當面毫不留情面的揭穿謊言,凌老爺頓時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鼻子說道︰「小埃啊,這……曾祖父年紀大了,記性有些不好……」
「那曾祖父就更不該要小埃留下來陪您,要是萬一曾祖父您沒了記性,把小埃或者是哥哥弄丟,那怎麼辦?」小埃一雙明亮黑白分明的水汪汪眼楮滴溜溜轉著,無辜的望著凌老爺。
凌老爺差點被小埃的童言童語給噎死,一旁的幾人則是全都笑翻了。
這下是里子面子都沒了,凌老爺自己說自己記性差的,又不能因此罵人,只能板著臉瞪著搗唇竊笑的凌宇逍這個不孝孫。
他有些惱羞成怒的說︰「要到莊子去就趕快走,遲了這雪大了就走不了了。」
「曾祖父,你記性不好,不要亂跑,要是萬一找不到回家的路就糟了,會變成流浪老人或是臭乞丐的,沒人喜歡。」小埃沖過去抱住他的腳,表情嚴肅的提醒他。「您乖乖在家等小埃回來,小埃會帶曾祖父最喜歡吃的泡菜回來給您吃,莊子里的望嬸腌的泡菜最好吃了,小埃會幫您多帶一些,您要乖乖等我回來,不要亂跑。」
這熊孩子,凌老爺一听先是不悅,再听見那後面講的話,整顆心都軟了,蹲眉開眼笑的揉揉他的頭,又替他將大氅帶子系好。「好,曾祖父乖乖在家等小埃還有小康回來。」
「曾祖父,小康也會偷偷帶您總是會偷吃的鴨賞回來給您下酒吃,外面風雪大,您就不要出門了。」小康也悄悄在他耳邊說著凌老爺的小秘密。
凌老爺慈愛的也揉了下他的頭,替他把歪掉的狐裘帽子戴好,「好,曾祖父就在家里等小康偷偷幫我帶鴨賞回來。」
兩個小家伙安撫好凌老爺這個老頑童後,這才開心的跟著沐綾蘿他們出門。
一行六輛馬車的小車隊里,有五輛車是裝著要送給莊子上長工們的年禮,他們浩浩蕩蕩的前往芙蓉縣的莊子。
由于年節將近,上街采買的人潮非常多,加上路上積雪頗深,馬車前進的速度十分緩慢,有好幾次甚至都被困在人群當中無法動彈。
凌宇逍臨時決定更改路線,繞道改走西城人較少的貧民區,從西門出城再繞路前往芙蓉縣。
只是這里人雖然較少,可因為西城是貧民區,居民平日求得溫飽都有問題,更不會想要浪費體力將路上的積雪鏟除干淨,因此馬車一路上遇到不少阻礙。
就在他們的車隊經過西城較為熱鬧的街道時,外面傳來了不小的吵雜聲,還有像是搶客人的吵架聲。
在最前頭負責駕駛馬車的鐵猛拉緊韁繩,將馬車停下,敲了敲車壁後推開小窗,「少主,馬路中間有三個女人好像是為了搶客人在吵架,馬車無法通過。」
「去處理一下,如果不肯讓路就通報官府。」
「搶客人?我還以為只有邊城或是鄉下地方,才會發生大媽大嬸為了生意搶客人,在大路中間吵架,沒想到京城也是有啊,看來大媽大嬸無所不在。」沐綾蘿推開窗子想看看熱鬧,只是她推開窗子一看,以為自己眼花了,不相信的又揉了揉眼楮再看一次,驚呼出聲,「那個人是——」
吵架的那三個女人有其中一個穿著破爛如乞丐婆的女人,雖然被毀容可還是看得出是王氏……
「怎麼了?」瞧她滿臉震驚,凌宇逍將懷中的小埃放到一旁與小康一起玩,跟她一起從窗子望出去,當他看見那乞丐婆時,也愣了下,「她不是……」
沐綾蘿隨即伸手搗住他的嘴,搖搖頭,示意他不要讓小康知道。
凌宇逍從她眼神知道她的意思,喚來鐵雄在他耳邊交代了幾句,只見鐵雄點頭後便騎著自己坐騎離去。
不一會兒一群捕快匆匆忙忙的趕來,將那三個女人趕走,被她們堵住的路口這才暢通,因為這一耽擱浪費了不少時間,路一暢通一群人便馬不停蹄的前往芙蓉縣。
他們到芙蓉縣的莊子時已過了晌午,召集了整個莊子上的人,分發年禮還有分紅賞銀,等到全部發完天色已暗了下來。
因為他們的到來莊子舉行了熱鬧的宴會,以沐綾蘿的說法就是吃尾牙,今年莊子大豐收,人人又都領了為數不少的分紅,因此吃起飯來興致特別高昂。
莊子里的人三杯酒下肚後,膽子大了,不再那般害羞,就跑到前頭特意搭起的台子,唱起小曲或是家鄉歌謠,有的拿著自己平日排遣寂寞的樂器,鑼鼓、二胡、蕭啊等等的,就上台組起了樂團,把氣氛炒到最高潮。
直到快接近戌時末整個尾牙宴才結束,兩個小家伙早已經不敵睡意,在他們一人一個抱著回院子前就呼呼大睡了。
兩人這才走到路口,奉命前去調查事情的鐵雄已經回來。
沐綾蘿將兩個孩子安放到床榻上,確定他們已經熟睡,這才來到偏廳,鐵雄也正好用完晚膳,正端著茶喝著。
「正等你,一起听听鐵雄調查到的事。」凌宇逍朝她招招手,替她倒了杯菊花茶。
沐綾蘿淺嘗著今年新摘曬干的菊花,才剛入喉便有一股菊花芬芳的氣息在口腔中蔓延。她頗為疑惑的嘀咕了聲,「這麼快就查到了?」
「使幾個銅板不用一個時辰時間,就大概知道的差不多了,是屬下又去查證一下,才拖到這麼晚。」鐵雄放下已空的杯子,將調查到的事情無一隱瞞的全告知兩人。
「問了附近的人跟幾十個乞丐,他們的說法都差不多,這王氏霸佔了少夫人的房產後不久,那些房產便被她的男人偷偷賣掉,同時將她賣給最低下的窯子,後來又不知什麼原因,她被買春的恩客毀容,之後便被老鴇賣給大山里一個六十幾歲的鰥夫。
「她被賣進大山後好像是偷了人家的銀子,被毒打一頓後趕了出來,一路流浪到京城,最後在西城橋下跟那些流鶯搶客人,常常跟她們爭地盤,也常常搶人食物或是到廟里偷貢品。」
听完之後,沐綾蘿實在想大喊︰好啊,報應!
只是心頭暗爽一把後又忍不住開始煩惱,這王氏雖然很可惡,讓人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塊,但他畢竟是小康的生母。
小康現在雖然還小,卻已經懂得很多事情,即使讓他改口稱他們為爹娘,但他是知道自己親生父母是誰的,在血緣上來說她畢竟只是他的姑姑,因此對于王氏這事是否該告訴他,讓她很傷腦筋。
凌宇逍听完面色無異,只是稍微點點頭,「鐵雄,你下去休息吧,累了一天了。」
「是,屬下告退。」
鐵雄退出偏廳後,整個屋子瞬間陷入一陣寂靜,沐綾蘿感到說不出的煩躁。
凌宇逍笑看著她那糾結的表情,喝了口菊花茶,笑問︰「娘子是否在為王氏的事情傷腦筋,覺得那是她的報應,可她卻又是小康的生母,無法做到視而不見,擔心日後小康知道了會怨你?」
「你明知道還問我!」
「我問你,听到王氏現在這種淒慘的下場,你是否會想要接濟或收留她?」
「我是腦子進水還是被驢踢了?接濟收留她?!」她見鬼一樣的瞅他一眼,「她現在這樣才是她最好的歸宿。」
「既然你沒那心思就不用為這事煩惱,她對你來說是無關緊要的人,沒必要為她而影響自己心情。」
「你說的我懂啊,我就是擔心小康日後會怨我嘛!」
「這樣吧,讓人暗中注意著她,她有發生什麼重大事件再來通知我們,其余的任何事我們都別做,等小康再大點,有判斷是非能力時再問問看他的決定,你認為如何?」
她翻翻白眼無奈的吁口氣,「看來也只能如此了……」
日子平靜的過了許久,直到某天一大清早,鐵猛匆匆來報。
「少主,昨夜那王氏為了搶客人與人發生爭執,被捅了一刀,負責注意她動靜的那乞丐去幫她請了大夫來治傷,不過大夫說傷口過深,失血太多,沒救了,該準備辦後事了。」
「那乞丐還有說什麼嗎?」
「他說……王氏嘴里好像一直在喊著康少爺的名字。」鐵猛有些猶豫的告知凌宇逍這凌宇逍擦著一邊臉頰,目光清冷的看著外頭已經開始融化的積雪,「拿二十兩銀子給那乞丐,感激他這段時間來的辛勞。」
「是。」
凌宇逍視線落在已涼的茶湯上,看來,是該跟小康說這事的時候了。
半時辰後。
已經開蒙入學的小康,向來像陽光般燦爛的臉蛋上從未出現過這麼嚴肅的表情,沐綾蘿有些擔心的看著他。
她輕聲安慰他,替他將眼眶里殘留的晶瑩淚珠擦干。「小康,要是你不願意去見她最後一面,娘不會強求你去的,娘跟你說這件事情是不希望你長大後有什麼遺憾,才會將你親生母親的消息告訴你。」
一想起剛跟他提起王氏的消息時,小康大哭著以為她不要他了,可把她心疼壞了,還是她跟凌宇逍還有小埃不斷安撫他說沒有不要他,他們永遠是一家人,小康的情緒這才稍微緩和下來。
小康陷入沉默片刻,猛地抬起頭看著沐綾蘿,「娘,我要去見她最後一面。」
她揉揉他的頭,「好,娘帶你過去。」
不久後,沐綾蘿跟凌宇逍帶著小康來到西城貧民區的一間破廟,一踏進破廟就有一股十分難聞的氣味襲來,潮濕味、尿騷味、血腥味等等夾雜成一股讓人聞了就想作嘔的惡心氣味。
王氏彌留之際看到了小康到來,原本迷蒙的眼神頓時遽亮,「小康……康兒……是你……你來看娘了……」
「我是來看你最後一眼。」小康站到她身邊,表情冷淡,眼底含恨,低頭怒瞪奄奄一息的王氏。「夫子有教過,為人子女,不言父母過錯,要懂得報答母親十月懷胎之恩,這就是我今天來看你的唯一原因,僅是因你十月懷胎生下我這點恩情,來見你最後一面,如此而已。」
「小康……娘……娘不是故意要丟下你的……是你姑姑……是沐悅那個壞女人,她把你從娘身邊搶走!」王氏死到臨頭仍不知悔改,一逕的抹黑沐綾蘿。
「夠了,不許你污蔑我姑姑,不要認為我年紀小就好騙,當年的事情我記得一清二楚,姑姑她為了養活我,可以把最後一口糧食給我吃,不像你,只想著怎麼把我賣掉換糧。」小康氣得全身發抖,雙手握拳怒瞪王氏。「像你這種惡毒的女人,會是我娘嗎?」
王氏沒有想到兒子這麼小,卻都記得當年的事情,又被他這般質問,往事如走馬燈一樣不斷閃過她腦海。
這時她才猛然感到後悔,顫巍巍抬起如祜柴般的手想握住小康,求得他的原諒,「小康……原諒娘……娘……原諒娘……」
「我不會原諒你,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你不是我娘,姑姑才是我娘!」小康對著她哭吼而出,這一聲哭吼包含著他這些年來對王氏的憤怒與怨恨。
臨死前得不到唯一兒子的原諒,王氏像是受不了這刺激,在斷氣前仍瘋狂的喊著——「原諒我……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