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朝,慶隆三年,五月初一日
節氣︰芒種,天氣微晴。
宜祈福,祭祀;嫁娶,出行,動土。
忌伐木,作梁,安床,入宅,理發。
記風俗︰凡交芒種一過,便是夏日,花神退位,設擺禮物,祭餞花神,為閨中時興。
芒種這種節令,加之天氣溫爽宜人,大伙自然是不屑困守閨閣餞行花神的。
夏朝民風較開放,閨閣嬌女每逢節氣假日或上好天氣,便如男子般呼閨喚蜜,乘車驅馬游山逛水,不亦樂哉。
于是,京城郊外的芒山,每棵低矮的樹上,每一枝權上,用花瓣柳枝或綾錦紗羅疊成旄尾執事,彩線系上,匯成繡帶飄飄,花枝招展的綺麗壯觀。
更兼諸送春嬌女環肥燕瘦,打扮的爭奇斗艷,顏色明艷,桃羞杏讓,人比花嬌,一時賞心悅目,引無數士子浪蕩子趨之。
紀淺夏清楚的記得,她就是這天被推下河的。
這條河叫宏河。貫穿京城南北,流經郊外,一脈緩緩蜿蜒去東海。
‘撲通’聲並不引人注意,因為畫舫滿滿當當都是人——都是保國公家的女眷。
迅速的下墜感令她一頭栽進幽深的水中。渾濁的水挾帶著腥氣四面八方灌入眼鼻嘴里,她根本來不及呼救,只能徒勞的扎舞雙手雙腳,希望蹬出水面呼吸新鮮空氣。
墜沉,一直墜沉,水壓越來越重……旱鴨子的她除了對死的恐懼,還有忿滿不甘心的絕望。
她們母女已經盡量低調謹慎,八面玲瓏,誰也不得罪,恭順的平衡各房關系,為什麼還有人要置她于死地不可?她不過是名戰戰兢兢生存在國公府的庶女,沒擋著誰的得寵道,也沒奪其風采吧?干嘛非得把她弄死才罷手?
到底是誰借故支開她的兩個大丫頭,趁著祭祀水中花神,拋灑祭物之際推她下水。
紀淺夏殘余的意識中清楚記得,她後腰突然襲來一股大力,生生將她掀推下舷邊。力道之大,速度之快,一看就是有預謀精心設計的局。
絕對絕對不是失手!
隱隱約約中,紀淺夏好像听到有個惶急的哭腔在尖聲高喊︰「來人啊!四姑娘落水了!救命啊!」
是倚櫻還是偎蕉?可憐的兩個近身丫頭,只怕回去也沒好果子吃了!
但現在,她飄飄幽幽沉向水中,除了听天由命等死,別無自救之法,更不用說揪出凶手泄恨。還因為水流頗急,慣力作用之下,她被動的朝下游挪去。
就這麼窩囊死,真不甘心!母親還在府里盼著她平安歸去吧?為端午繡的荷包還差最後幾針就大功告成了,還有關系最好的定國公五小姐,相約著端午一起泛舟呢,也要毀約了!
還有那麼多人和事放不下,就這麼死于一場女人間下作的陰謀,太不甘心了!啊~~
腥臭的江水爭先恐後的灌入大張的嘴中……紀淺夏呼吸艱難,雙眼翻白,嘴唇烏紫,身體開始軟癱,最終失去意識。
‘咳咳咳’劇烈的咳嗽,灌了一肚子水的紀淺夏渾身抽搐著,睜開雙眼。沒來得及整理混亂的思緒,就意識到目膠處境堪憂。被湍急的水力推著向下飄移,她急忙奮起調整姿勢,甩開雙手劈波劃水,如一尾突然蘇醒的魚,直直的沖向一團光暈的水面。
呼~呼~呼~冒出腦袋的紀淺夏大口大口的呼吸氧氣,同時聚起茫然的眸光開始打量四周。
這是……蘆葦蕩?
等等,她竟然眼楮能看清東西了?不是瞎了八年了嗎?難道被毒梟敲頭,無意之中又恢復過來了?就跟電視里演的那樣湊巧?
還有,毒梟敲了頭只是把她扔下水這麼簡單?不信!
紀淺夏調整著呼吸頻率,認認真真的重新掃瞄環境。
沒錯,是在大片開闊的蘆葦蕩,肥大的魚兒在水里游來游去,一點不怕她這個冒然闖入者。水面垃圾是有的,但不是工業垃圾。
抬手抹下汗水與河水。
咦?這是什麼?窄袖,還瓖著繡邊,粗粗一看,就很精美。
紀淺夏把四處亂瞄的眼光緩緩收回,低下頭,注焦在身上。
濕透的上衣是淺藍色,綾羅面料,模起來很舒服,還有暗繡。是斜襟,繡著幾片花瓣,栩栩如生,出自名家之手。
「怎麼回事?」紀淺夏敲敲頭,想不通。
有人給她換上古裝了?圖什麼呀?惡趣味!
她記得清楚,因為父親刑警的工作性質,得罪了不少黑惡勢力,多次揚言要報復他們。這麼多年過去了,還真讓惡棍們逮到機會,把她這個當時年僅十五歲的女兒弄瞎了。
此後八年,紀淺夏就處在失明狀態中,好在她並沒有要死要活,也沒有被困難打倒,勉強勵志的活下來,並且越來越適應了。
可是,前一次特大毒品案,毒梟損失慘重,老窩連根被撥起。無處撒氣,又把目光瞄準了她這個英雄的女兒。端午節這天,她跟同事湊熱鬧感受節日氣氛,就在人潮擁擠的地方被綁走。想用她做為人質,招來她的父母。她反抗,被敲了後腦勺,然後就沒有意識了。
難道,被當做死人扔進水里了?可是,這古裝怎麼解釋?這明亮的眼神怎麼解釋?
正當紀淺夏百思不得其解之時,遠遠飄來敲船板的呼喊︰「四小姐,四小姐……」還有‘噗通噗通’拋擲東西落水的聲音,接二連三,一直沒斷。
縮頭是一刀,伸頭也是一刀。紀淺夏咬咬唇,揉著額角打算游出這片蘆葦蕩先上岸再說。
她雖然會游泳,可老是待在水里也累啊,體力也不支了!
呼喊聲和‘噗通’聲漸漸近了。
紀淺夏奮力游向聲音來源方向,撥開遮擋在眼前的一叢蘆葦時,她驚呆了!
日光照映的水粼粼河面,劈波斬浪駛來三艘古樸的快船,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船上的人無一例外全是古裝!沒錯,式樣有變化,顏色各不相同,但基本款就是電視里看過,書里記載的古服飾。
紀淺夏一口氣沒抽勻,浮尸般仰翻河面。引起快船的注意。
「看那邊,是四小姐!快,快劃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