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晟滿心焦灼的將大夫盼來,定定地立在床榻前看著躺在床上呼吸粗重的主子,把脈問診後大夫捋著胡須笑道︰「殿子骨健朗,該是夜里著了涼,只要喝兩副去風寒的藥便可好。」
恆晟懸著的心這才安定下來,命跟前的人去煎藥,他客氣地說了兩三句話笑著將大夫送出去,抬眼見羅大人急步而來,微微彎腰拱拳行禮,羅大人紫色官服寬大的袖擺擦著他的手背過去,激起一陣寒風,厚重的聲音穿過風傳來︰「可是病得厲害?大夫怎麼說?」
「大夫說是夜中染了風寒並無大礙。」
羅大人坐在床側,白發密密匝匝地摻在黑發中,刻滿歲月痕跡的消瘦面頰緊繃,滄桑渾濁的眼眸里散發出溫和慈愛的光芒,瞧這身裝扮想來是正要動身去衙門的,听到下人回稟匆匆趕來。他從侍女手中接過帕子擦去朱照額上的虛汗,嘆口氣道︰「我平日里忙也顧不上,府里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我尋思著也是時候給他物色個貼身伺候的人了,總好過我們一幫大老爺們在身邊著急。」
恆晟突然想起主子那天追著錢雲小姐到曹家藥鋪的情景,向來清冷淡漠的臉上勾著一抹興味,中秋夜那天更是一臉柔和,像是變了一個人,他跟在主子身邊多年,自認為最懂主子的心思,一直冷硬如磐石的心終于在晉州崩裂,露出潛藏在最深處的柔情,像是一道金黃的光在剎那間點亮整片天。只是主子的心思,他要告訴羅大人嗎?
「你去錢府替你主子告個假,免得讓人家空等,就說要多養兩天身子。姚小姐那里就不要說了,讓她安心搬去駱府罷。」
恆晟離開不久,下人送了湯藥進來,托盤上還放著一碟蜜果,羅大人輕輕拍了拍朱照的肩膀,溫聲道︰「阿照,先起來喝藥,喝完了再睡。」
朱照覺得自己渾身酸軟無力,眼皮重得很,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抬起來,眼前人影重重,好一會兒才認出來,蒼白的唇微勾︰「外祖,你怎麼在這里?」
羅大人將他扶起來,端著藥碗送到他嘴邊︰「昨兒做什麼去了,怎麼好端端的著了涼?外祖老了,經不起你這般嚇,真怕我撒手不知世事你可怎麼辦?」
朱照就著外祖的手屏住氣一口喝盡,他向來不喜藥的苦澀味,平日里甚是小心的養著,不想昨兒想事情想的入了神,今天早上明知該起了卻是連坐起身的力氣都沒有,渾渾噩噩中又睡了過去。他自己抬手捏了個蜜果送入口中,甜津津地將苦澀沖淡,緩了緩才看到外面金光大盛,急道︰「先生那里……」
羅大人扶著他重新躺下,安撫道︰「我讓恆晟去傳話了,也沒驚動姚小姐,依著你的意思,與她遠些。」
朱照笑笑,醒過來卻是再無困意,低沉的嗓音帶著沙啞︰「外祖去忙正事罷,我不過是小病,咬牙捱一噯就能頂過去。」他也忘了自己最近一次生病是什麼時候,空曠的宮殿里只有太監和宮女在身邊,他最盼望的那個人卻從沒有問過一句。
羅大人搖頭︰「生病怎麼是小事?我有心給你物色個知冷暖的人來伺候你,這點事外祖還是能做得了主的,等你適婚時我再請奏皇上幫你挑合適的女兒家。」
朱照腦海中快速閃過一個人影,既而輕笑一聲,自己昨夜才想到此事……這等身份多委屈人,還是不要埋汰了她,轉開視線看著床里的流蘇掛穗,平靜道︰「依外祖的意思辦就是。」
晴雨沒想到緊要關頭六皇子竟是病了,本想借著機會讓小姐在這位爺跟前露露臉,哪知……
從書房出來走到無人處,晴雨才往前走了兩步,輕聲問道︰「小姐可是要去探望?六皇子與小姐們待在一起,細細說來也算是同窗情意,前去探望也在情理之中。」
錢雲拂開擋在眼前的細枝,漫不經心地開口︰「湊那個熱鬧做什麼?你瞧著吧,這會兒上門的人該是要將門檻都踏破了。不管真心還是假意,討好皇上的兒子就是討好皇上,這份殷勤沒人敢落下,將心放到肚子里,輪不上咱們。」
晴雨見她心里有主意,知道多說無益,道了聲︰「小姐說的是。」
晴雨安靜地跟在小姐身後,心里卻想著怎樣才能讓拉近小姐與六皇子的關系,因為她知道不久之後六皇子就要納二小姐為夫人了。至于朱祥,她這一世不會再像傻子一樣撞上去了,她要慢慢地將這個人收攏在手中。
錢雲說不急是假的,可她總不能因為自己的這點私心將臥病在床的人給拖出來罷?如今也只能靜觀其變,不管往後會發生什麼事,她與鄧遠才的那點緣分早已經散盡了。
快到晚飯的時候老太太派人過來請她過去,說是備了她愛吃的菜肴,錢雲近來時常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著,不疑有他在外面披了件厚實的外袍便跟著去了。
快到春堂園見錢秀領著人過來,錢雲彎了彎嘴角︰「我送你的衣裳首飾瞧著可合心思?那些東西我本想著給外面的豬狗穿戴了也好,細細想了想覺得你還不如它們,我又何必小氣不舍。」
錢秀登時被氣紅了臉,盛滿月光的眼楮里散發出逼人的神采,站定抬手指著錢雲,許久才罵出一句︰「你這惡毒的人,你當我不知道是你毒死了我的狗?你心眼這般小,連條狗都容不下……」
錢雲出聲打斷她的話,笑顏如花︰「我心眼確實不大,不過個畜生也敢作亂到我頭上來,你往後可掂量著些,要是惹惱了我,指不定我一個不痛快連你也毒死了,到時候就是天王老子來也救不了你。」
錢秀臉色驀地一白,快速躲開錢雲如蛇信一般凶惡狠毒的目光,她突然覺得錢雲就像個瘋子,那雙含水眸子里洋溢著讓她心慌的嗜血與癲狂。
錢雲此時像是月下的餓狼,虎視眈眈地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