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浩當著一幫人的面被數落只覺得一陣難堪,娘這般訓斥阿如不就是打他的臉嗎?當初是他默許阿如插手錢家生意的,這個一心和自己過日子的女人,深得他的信任,便是分擔幾分又能如何?
張氏見錢浩的臉陰了下來,心里只覺得有幾分不舒坦,不管是什麼身份總講究個先入為主,這個姨娘在老爺的心里生根發芽,她想連根拔起實在是難上加難,只得勸道︰「娘快別氣了,老爺平日里一個人擔著一大家子的生計,成天忙的腳不著地,許是太累了才讓如姨娘分擔一些,也不是不可。您的好日子還沒過呢,尚且消消氣吧。」
老夫人這才神色緩和了幾分,冷聲道︰「往後錢家府里的事由你管著,你可得上心,再不能生出這些事來。如姨娘既然閑不住就動手縫制小孫兒的衣裳罷,心思太多免得累及了自己的那點福氣,鋪子里的賬目往後你送到我這里&}.{}一份,這幾年我放手不管,也不知道你將錢家的生意作亂成什麼樣子了。」
錢雲忍不住看了一眼笑得恬淡的新夫人,對她這般心思只覺得佩服不已,不過幾句話便將事情轉到自己希望的軌道上,嫁過一次人,宅內爭斗的事想來練的爐火純青。
錢浩心中再有不滿也不敢違逆母親的話,應了聲道︰「這幾天我將阿秀的陪嫁單子給列了出來,娘什麼時候有空我拿來給娘過目。」
錢老夫人想了想說︰「難得今兒坐在一處,你這便拿過來吧,省得到時候一趟一趟的跑,一件事當成兩樁事的辦。得了,你也別跪著了,往後知道分寸就成,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這般年紀的人心里不清楚嗎?別揣著明白裝糊涂,我不樂意看,讓人送你回去,好好養胎,天寒地凍的別滑了腳。」
如姨娘雙眼通紅的應了聲是,用手里的絲帕抹了抹眼淚,福身行禮離開,轉身的剎那無比委屈地看了一眼錢浩,卻又很快躲開。
錢浩被那一眼看得心神不寧,他這時才明白什麼叫傷在她身痛在我心了,他開口說道︰「阿秀,你送你娘回去吧。」
許是這麼多年習慣了,錢雲對這一句話在心里冷笑不已,現在也不看看是什麼身份,果然孫嬤嬤的聲音很快追過來︰「大爺,我這老婆子多一句嘴,以往家中沒有夫人便隨意了些,往後怕是不成了,姨娘只是姨娘,秀姐兒可千萬記得規矩,你的娘在老夫人身邊坐著。」
錢秀的身子一僵,如姨娘卻是連站都站不穩了,回過神來推著錢秀回話,錢秀縱使萬般不願意,也得福身道︰「嬤嬤說的是,阿秀記著了。」
說完才扶著如姨娘出去,到了院子外面走出去很遠才雙雙哭了起來,如姨娘的淚猶如斷線的珠子怎麼都收不住,緊緊地抓著女兒的手,待回到自己屋里才恨恨地說︰「阿秀,你可看到了?咱們娘倆如今的處境竟然還不如那個沒腦子的金珠,這位新夫人眼瞅著不給咱們活路,往後還不知道要怎麼折騰我們。我現在只是怕,娘護不了你周全,我們過這種苟延殘喘,仰人鼻息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頭?」
阿秀替憔悴不已的如姨娘擦眼淚,柔聲道︰「娘,這些天您就在屋里待著哪也別去了,就算她要逮您的錯處也沒處找不是?我剛才見爹的臉色很不好看,他向來偏心抿,他肯定會護著我們的,這麼多年的情分,不是她一個新來的就能給抹去的,且看著吧,還不知道誰能笑到最後,她要是不識抬舉,咱們就辦了她,讓她去地府哭訴吧。」
如姨娘被女兒眼底的凶狠給驚住了,可是轉念一想,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如果真的走投無路,那麼就送她和那位下去作伴罷。
如姨娘今兒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心情不好肯定影響肚子里的孩子,錢秀讓下人準備些安神補身子的湯來,又讓人端了熱水來擰了帕子給她擦了臉上的淚痕,輕聲道︰「別難過了,一會兒喝碗湯睡一覺吧,早上就沒吃什麼東西,瞧著沒什麼精神,睡一覺就好了。不管發生什麼事咱們娘倆總歸是一條心,女兒不會讓娘和弟弟吃虧。我這輩子得不到我中意的那個男人,我早已經什麼都放開了,大不了拼個你死我活。」
如姨娘听著這話,心里越發愧疚,嘆口氣說道︰「還是娘沒本事,不然怎麼會讓錢府來個正室夫人?早知道如此,我當初就該心再狠一些,讓那個老婆子早點入土才是,不然也不會給我們添這麼多堵。」
下人已經將東西端上來,錢秀伺候著如姨娘用過才離開,不要怪她們心狠,誰被逼到絕境都會這樣。這世上的人,誰不是你對不起我一分就要千萬倍的償還?這又不是錯,只有輸贏二字。
早上的時候還有淡淡的陽光,此時卻隱入雲中只剩一抹陰沉,伴著寒冬的風,讓人覺得有幾分難掩藏的淒涼。
錢秀漫無目的的在院子里走,身邊是枯敗的樹木,往前走了半刻鐘才到了錢家的一片小梅園,听說是當時的柳氏愛梅特地讓人栽種的,都是名貴品種,不過自打她死了之後再沒有人來打理,不管多麼嬌貴只要被遺忘在角落里,連一顆搖頭晃腦的野草都比不上,只有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在繁華中死去。正如柳氏的命,本是富貴命卻守不住她原有的一切。
難得她興致好,走進去看看,只見有幾株開了花,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忍不住往里面走了幾步,竟有個小亭子,布置的甚是雅致。本該沒人來的地方,卻意外的煮著熱茶,燃著熱爐,桌案上一塵不染,卻不見人。
正疑惑只見從一片紅梅中鑽出個披著雪白斗篷的人來,像是冬天里的一位下凡仙人,讓人看著迷了眼,待回過神來才發現那人居然是錢雲。她的身後跟著一個唇紅齒白,樣貌甚是好看的少年郎,若是再長兩年勢必也是讓人不忍錯目的絕色。
錢雲沒想到錢秀會在這里,嘴角勾起淡淡地笑︰「你來這里做什麼?」
錢秀無所謂道︰「又不是屬于你的地方,只有你能來,我便不可?總歸是錢家的地界,嫁出去的人還是少管娘家的事。」
錢雲倩倩然坐下來,看著藍子里的花瓣,笑道︰「火氣別這麼大,今兒給你們母女兩不好看的又不是我,你沖我發什麼脾氣?如你所說,我確實是嫁出去的人,你可看到什麼時候我摻和錢府的事?我可是規規矩矩地在那里坐著,一句多余的話也沒有說。其實,我看得挺樂的,我們互相看不順眼這麼多年,如今不用我動手就能看你們娘倆吃癟,我怎麼能不高興?這位夫人可是有手段的,你們自求多福吧。對了,你不好奇你的嫁妝單子嗎?今兒老夫人和這位新夫人將單子上面不少名貴的東西給挑揀出來,說是與規矩不合,你一個庶出姑娘的排場都快抵得上我這嫡小姐了。你還是快些看看去吧,順便再去求一求你的好爹,讓他給你要回來,不然太寒磣了,你說程家要怎麼對待你?」
錢秀臉上的神色大變,她氣的渾身都發抖,怎麼可以這樣,那些人欺人太甚了。身邊是怎樣的風景都顧不得看了,她匆匆跑到錢浩那里討說法了。
錢雲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梅林中,嘴角勾起淡淡地笑,自己倒了杯茶,握著碧綠色的茶碗看著其中黃色的茶湯來回搖晃。
阿良不解地問︰「小姐,有什麼高興事嗎?」。
錢雲眯著眼,歪著頭看他,輕聲道︰「阿良,你不懂,這里的日子要比你們難熬的多,是連自己生死都不能左右的,也許不知道什麼時候你就被人給害死了,別人都羨慕榮華富貴,卻不知道,這里更是考驗你手段的地方,只有變得狠才能保住一切。人是貪婪的,絕不會因為一點得到而就此滿足,人的命不同,有的一輩子高高在上,而有的……也許變成一把黃土,就此消失在世間。當初救你們,也是因為此而已,死去的滋味並不好受,所以就這麼活著吧。」
阿良對她的話是懂的,她話里的無奈與哀嘆,讓他心跟著縮了縮。
錢雲想到方才錢浩與兩個女人大爭的場面真是覺得好笑不已,可心里最深的地方涌出一陣酸澀,與這個男人來說,自己到底是什麼?同樣是他的女兒,為什麼他的一切都能給錢秀,而她卻被人欺負了也沒有地方去說理?所以錢秀娘倆得到了多少庇護,她就要讓她們承受等價的磨難,以此來解決自己的心頭大恨。
那個時候,錢秀和如姨娘剛離開,錢浩便一本正經地說︰「娘,您何必要為難阿如?她陪在我身邊這麼多年,也未見得您對她有什麼不滿,為何現在卻是半點都容不下她?您當初不是夸贊她懂事,識大體嗎?」。
錢老夫人指著錢浩笑道︰「你這麼一把年紀的人都不知道人會變嗎?她早已經不是那個听話的阿如,我看她現在比誰的心都大,我若是在不制住她,也許用不了多久你娘我就該進棺材了,擋路的人總歸是活不長的。」
錢浩卻是听得臉色一陣白一陣青,他總覺得娘像是知道了什麼,當即說︰「有兒子在,豈能讓她胡作非為,兒子跟她在一起這麼久才未覺得她會是個狠心女人,娘該不會是誤會她了吧?」
老夫人懶得看他,只說︰「你自己看著辦吧,往後也不必她來給我請安,你告訴她,平心靜氣的養胎才是她唯一該做的。」
管家很快將老夫人要的嫁妝單子呈了上來,老夫人看了看遞給張氏道︰「你且看看,可有什麼不妥。」
張氏過了一遍笑道︰「按理說老爺疼秀姐兒多帶兩樣好物什麼並不是什麼事,只是這般多未免就有些過了。再怎麼說她也不過是庶出,超了規矩可就不好看了,依我看還是該拿出幾樣的。」
錢浩登時變了臉,沉聲道︰「你不看看他嫁的是誰,是欽州程家,她是程家的正室夫人,寒酸嫁過去,讓她以後怎麼在程家立足?什麼庶出,丟了我錢家的面子你就滿意了?這事不必再說,按著這張單子來就是。」
張氏沒想到成親第一天他就給自己這樣的難堪,頓時紅了眼眶,委屈不已。
錢老太太看不過去,沉聲道︰「青寧也是為了你好,怕外人多嘴說閑話,你和她瞪什麼眼?感情因為我數落了如姨娘幾句,就惹著你了?怎麼著你這是對我這個做娘的不滿意?有什麼話當下說完,別陰陽怪氣地在別人身上撒氣。」
錢浩趕忙賠罪︰「不敢,是兒子說話急了些,娘別怪罪。」
錢老夫人冷哼一聲道︰「我已經給了他們一間鋪子,還委屈什麼?按著庶出的身份嫁就是了,那些個東西全給我留下,要風光就自己掙去,背地里指不定怎麼恨我,還想從我這里拿好處,全都讓她們活了吧。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錢老太太等錢浩出去了,才安慰新兒媳婦說︰「你別難過,凡事都有娘給你做主。以前我想著這日子就這麼過吧,一把年紀了還想什麼呢,可是眼看著這個家越來越不成樣子,咱們好好的高門大戶變得風氣不正,我下去了怎麼和老爺子交代?所以我想著你持家有道,便讓人打听,求了你來。這里往後就是你的家,只要他做的不對你就可勁的敲打,守著自己的東西,不要被任何人搶走明白嗎?我們做正房的,也許注定要與人爭一輩子,有時候我也覺得沒什麼意思,可是不爭就什麼都沒有了,為什麼要便宜了別人呢?這里只有你才是正經主子,哪輪到那些來路不正的撒野?」
張氏這才破涕為笑,點頭應道︰「母親說的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