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玉在舒令剴那兒待了三天,本來她根本不想回家,但舒令剴擔心她的課業進度,硬是把她送回蔚藍山莊。
令人意外的是,舒青鴻竟然沒有說話,甚至當程群玉做主要舒玉轉學搬去和舒令剴一起住,好讓唯一能制住她的舒令剴督導她功課以考上理想的大學,舒青鴻也默下作聲。
舒玉興奮極了,加上她從頭到尾都不知道父親曾經替她安排了相親宴,她開心得像只小麻雀,飛向哥哥的懷抱。
舒令剴縱然覺得有蹊蹺,但一方面他滿心甜蜜與喜悅,另一方面程群玉始終不肯多說什麼,他也無從得知舒青鴻反常的原因。
春去秋來,他們像對小愛情鳥,更像甜蜜小夫妻,程群玉還用私房錢幫他們另外找一棟小鮑寓,不用再和別人一起分租。
舒令剛大四了,舒玉打算多準備一年再念大學,只不過她所謂的「多準備」,常常讓舒令剴想抓她起來打一頓**!
大四的課不多,所以舒令剴有更多時間督導小丫頭念書,雖然因為他成績優異,已經有不少企業找上他,在大四空堂之余一邊進大企業實習對他畢業後也較有利,但舒令剴總想等她確定上哪一間大學時,再找工作也不遲。
回家前,他先繞到超市買晚餐要用的材料。和舒玉一起住的這段日子,小倫口都是一起下廚,一起吃飯,她收碗,他洗碗。
才進家門,果然看見一具「尸體」攤在鋪著白色長毛地毯的客廳中央,這具「尸體」只穿著小可愛和小內褲,他用心整理的講義則蓋在她臉上,講義紙隨著平穩的鼾聲不時被吹起一角。
舒令剴又氣又好笑,繞到廚房把食材放下,回到客廳時「尸體」還在,而且鼾聲有越來越大的趨勢,小丫頭翻過身,講義滑到地板上,而她小手抓了抓小屁屁,一陣咕噥後,繼續打呼。
舒令剴只好從房間拿了件短被,來到她身邊。
「晤……哥哥,不要嘛……」
他愣了一下,才發現小丫頭在說夢話,他知道舒玉會夢囈,以前就有過把他的手臂當雞腿咬的例子。眼前她熟睡的小臉涎著可疑的笑,紅紅的小嘴高高嘟起……
「我要草莓口味……」
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夢見吃的,但舒令剴的俊臉卻刷地泛紅了,因為這丫頭前陣上網訂購了一堆情|趣|保險tao,昨天她就是嚷著要試試草莓口味。
「還要橘子的……」她的嘴嘟得更高了,舒令剴好氣又好笑,下月復卻跟著蠢蠢欲動。臭丫頭,連睡夢中都要吃他豆腐!
曖昧的指控讓舒令剴更熾,在地毯上一次又一次地要她,直到小丫頭累癱在他懷里,而他在得到饜足後只剩滿心愧疚。
阿姨明明是要他督導考大學啊!他想,他不是個適任的督導者吧?
舒玉將貓兒偷腥似的微笑埋在舒令剴胸口,她絕對沒有故意在念書時打瞌睡,讓哥哥懲罰她唷!
***
當舒令剴以第一名的成績從商學院畢業,還沒走出校門就有不少企業想網羅他,他信心滿滿,相信憑自己的能力足以供舒玉念任何一所大學。
「你愛念多久就念多久。」他甚至調侃她道,「一所都沒上也沒關系,我可以養你。」
小丫頭嘟嘴,決心不讓哥哥瞧不起!
偏偏卻在那年,程群玉過世了。
趕回蔚藍山莊的一路上,舒玉的表情很冷,眼里卻寫滿恨意,讓舒令剴很擔心。
程群玉是小產過世的,然而在此之前他們根本不知道程群玉有身孕。這麼重要的事,身為女兒的舒玉不可能一無所知,但每回舒玉打電話回家報平安時,程群玉都不曾主動提起,結論只有一個,那就是舒青鴻存心瞞著她!
「醫生已經說媽媽不可以再懷孕!為什麼還要讓她懷孕?」她對著話筒失控地尖叫,恨不得飛越千山萬水,將害她失去母親的罪魁禍首千刀萬剮。
舒令剴只能安撫她,向話筒另一端的管家說明他們回山莊的時間。
「也許父親不是故意的,他們那麼恩愛,也許……」事實上,舒青鴻心里真正有誰,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但此時此刻舒令剴只能這樣安慰她,「也許父親和阿姨根本沒料到——」
「七個月!七個月會沒料到?他不會去結扎嗎?不會戴保險tao嗎?」早在醫生宣布母親最好不要再懷孕時,他身為丈夫就應該想到避孕才對!強烈的不滿讓舒玉胸口劇烈起伏,雙拳緊握,渾身顫抖,小小的身體中像是封印了一頭被激怒的獸,接著再也壓抑不住地放聲大哭。
回程的一路上,舒令剴握住她的手,不敢放。
即將競選參議員的華裔大亨痛失愛妻,自然佔了不少新聞版面,舒玉戴上墨鏡,看著面對媒體顯露哀戚神色的父親,心中的怒火卻多過哀傷。
她不諒解他,也無法諒解。畢竟他嘴里的悲傷並沒有讓他變得低調、變得可親,舒青鴻大談他對愛妻的懷念,甚至表示為了與妻子在天堂重聚,他將受洗成為天主教徒。
舒玉很明白,父親宣布競選時,有不少保守勢力的輿論對他沒有任何宗教信仰有微詞,她在心底冷笑,這倒真是一舉兩得的好方法!
回到山莊時已是深夜,舒玉沒去見父親,直奔保存母親遺體的殯儀館。
程群玉的容貌仍是安詳的,但是比起舒玉記憶里卻憔悴消瘦許多。她看著母親躺在冰櫃里的模樣,才明白足憤怒支撐著她飛越這長長的里程,她心里
還是有一絲期待,期待這一切只是個謊言。
眼前的現實終究把最後一絲堅強敲碎,母親消瘦的臉龐則讓她的心被自責與不舍剜出一道道空洞可怕的傷口。
舒令剴沒說話,只是摟著她。
天主教說,死亡是一個人完成了他人世間的使命,並非毀滅,而是得到永生。舒玉得承認在信仰上,她不愧是父親的女兒,每個禮拜的望彌撒,都是為了陪哥哥和母親,她才當作做功課,其實根本心不在焉。
她沒有辦法將失去母親的悲傷與遺憾看成生命里必然的環節,她相信她永遠也做不!
明知生老病死是必然,卻還是只能任巨大的悲傷將心壓輾得血肉模糊,不由自主地想著另一個如果,如果過去能給得更多、愛得更多,該有多好?
曾經任性地為任何理由哭泣,眼淚像廉價的自來水,由她隨意揮霍,這一刻她才知道,那種眼淚像要連同血液一起流干的痛楚,會把最後一絲力氣也抽干。
多奇妙,以往失去心愛的事物時,她會哭鬧著,任性地要求全世界听命于她,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對不起她。可是這一刻,她卻只想卑微地向全世界認錯,向上天認錯,只要能還給她一個仍然美好且快樂的母親。
舒令剴不得不帶著舒玉離開殯儀館,他不知該不該安慰她,阿姨不會希望看到她哭泣?
其實哭泣也足一種發泄,最怕是忍著、壓抑著,沒有一個有限的軀體與心靈承受得了那彷佛無上境的悲慟。
走出殯儀館時,全身空泛了,茫茫然,好像去哪里都無所謂,舒令剴叫了車送他們回山莊,他一直守著舒玉,直到父親命管家來叫他到書房一趟。
「你乖乖休息,等我回來,嗯?」他實在連一秒也放心不下,阿姨的過世同樣讓他傷痛不已,然而一想起心里的痛絕對比他更甚,他就只能強自打起精神,成為她的依靠。
舒玉看著他離開,面無表情地坐了一會兒,突然間起身,很快地拿了車鑰匙和隨身物品,整個山莊都忙著處理程群玉的身後事,沒人發覺刻意避開佣人耳目的舒玉何時下了山。
***
「你母親是小產死的沒錯。」替蔚藍山莊出診幾十年的老醫師,一臉凝重地說道。「我老早就想告訴你,要你勸你母親不要冒險懷孕,但我听說你搬出去了。」
「媽咪為什麼要冒險懷孕?」她怎麼一點都不知情?
老醫生看著她一無所知的表情,拿下老花眼鏡,從檔案櫃里拿出即將要銷毀的程群玉病歷。
東方人有一句話︰清官難斷家務事。幸好他不是東方人,他不會猶豫事實的說與不說會造成別人家庭失和,因為錯的就是錯的!而這迭病歷很可能會危及舒青鴻的仕途,所以舒青鴻曾經警告他立即銷毀,這點讓他相當不滿。
「你自己看吧。」
舒玉拿起一迭病歷,很快的翻過,專有名詞她看不懂,但一些單字她還認得,再對照日期,她的臉色越來越白。
「為什麼……」她不懂……
「說真的,若非舒先生是鎮上中小學與醫院的最大資助人,我很不想再為你們家人看病,我勸過好幾次了,你母親一再懷孕,又一再流產,對她的身體傷害很大……」
駭人的事實壓得她喘不過氣,舒玉已經看不清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母親第一次懷孕小產,是在她搬去和哥哥一起住之後;而那之後又經歷了數次的懷孕與流產……
她抓著那迭病歷,猛地奪門而出。
「你這個昏君!惡魔!你給我出來!」舒玉一進大宅就失控尖叫,抓起椅子將她所看見的一切都掃毀粉碎,最後甚至連窗戶都不能幸免。
她恨不得這些華麗又丑陋的事物在她的怒火下化為灰燼!
「王八蛋!你給我出來!」舒玉聲嘶力竭,像盛怒的復仇女神。「你這天殺的……該死的……」她喘著氣,淚流滿腮,膽敢上前攔阻的佣人全都不敵受過武學訓練的她。
舒青鴻與舒令剴听見佣人通報,一起趕了出來。
「無法無天的瘋丫頭,你這是在干什麼?」舒青鴻一看大廳的慘狀,震怒不已。
舒玉紅著眼眶,殺氣騰騰地舉著母親的病歷大步走至他身前。
「你還是人嗎?你都沒有良心嗎?你只會高高在上的擺臭臉,要這大宅里的所有人把你當皇帝,對你唯命是從,連我媽咪都要為你送命!明知道她不能懷孕還讓她一再受孕,害她一再的流產,你怎麼那麼可怕?你還是人嗎?為什麼死的人不是你?」她失控大吼,淚水將眼前父親的容貌扭曲再扭曲。
啪!舒青鴻一巴掌甩在舒玉臉上,舒令剴想沖上前護住她已來不及,只能將全身僵硬的舒玉抱在懷里。
舒青鴻怒罵道︰「是你母親答應為我生一個繼承人,是她自己心情願。倒是你!你媽倒是把你教得很好,連要親生父親去死這種話都說得出口!你真是你媽教出來的好女兒!」
舒玉像被激怒的母獅,情願被怒火煉成修羅,她尖叫。「不準你說媽媽的不是!我跟你拚了!我寧願下地獄也不要讓你這魔鬼好過!」她要殺了他!
她要殺了他……她要殺了他……
淚水流不停,悲傷在咆哮,她睜大的眼,被恨火燒得通紅。
舒令剴用力抱住舒玉,他的呼喊她听不見,五指甚至在他手臂上抓出一道道血痕。
「不知好歹的臭丫頭!」舒青鴻也在盛怒之中,「當初我答應你母親放過你們,現在好了,你不當我是你父親,我也當作沒有你這個女兒,但你吃我的用我的,該還的你一個子兒也少不得!等你母親七七一過,你就等著給我嫁到南美去!」
舒青鴻接著將矛頭指向膽敢圍觀他們父女決裂的佣人,惱羞成怒地痛罵他們一頓,佣人們為了自己的飯碗,當然只得一個個做鳥獸散,認命收拾舒玉制造的混亂。
舒青鴻拂袖而去,舒玉癱在舒令剴懷里,渾身顫抖,嗚咽被痛苦撕扯得破碎不堪,因為太過氣憤而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