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大廳上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肅殺氣息,崔華就站在崔子俊身旁,崔子仁則是坐在黃氏身旁,而坐在右側的則是知府曹煦,剛進門的則是帶著仵作勘驗後的通判崔子伶。
崔子伶乃是大房堂兄,今日前來還是崔子仁差人報官時,順便將他找來的。
而當崔子伶稟報著驗尸結果時,崔子信和宜冬才姍姍來遲。
「所以崔通判認為此案是先殺後焚尸?」曹煦嗓音洪亮中帶著懾人的力道,教崔華不禁瑟縮地躲在崔子俊身後。
「回大人的話,仵作勘驗後確實如此認為,男子的月復部有致命一刀,而婦人的致命傷則是在頸部,下官也在現場找到油壺,足以證明有人闖入小院,先殺後焚尸。」崔子伶面無表情地說著。
「給事中大人,你是否有將府里所有下人都問過話?」
「大人,下官——詢問過,就連守門的小廝都未察覺異狀,直到焦味傳出才驚覺失火。」崔子仁起身回答,微抬眼看了崔子信一眼,見崔子信點了點頭,他才又道︰「不過顧姨娘的丫鬟倒是在起火之前瞧見一抹人影跳出小院左側的圍牆。」
崔子俊聞言,隨即瞪向躲在角落里的芯蘭。
「喔,能否將她喚來?」曹煦問道。
崔子仁抬眼,朝角落里的芯蘭招手。
芯蘭顫巍巍地走來,渾身不住地抖著,「奴婢見過大人。」話落,腿軟地跪坐在地。
「你便是瞧見起火前有人影跳出圍牆的丫鬟?」曹煦低聲問。
芯蘭嚇得不住點頭。
曹煦再問︰「你可有瞧清楚那人是誰?」
用力咽了咽口水,芯蘭揚起蒼白小臉,顫著手指向崔子俊。
「你竟敢血口噴人!」崔子俊怒聲吼道,立刻跪到曹煦面前,「大人,這府里的下人誰敢不站在草民的嫡母那方,如此信口雌黃,豈能說服人心!」
崔華見狀,也趕緊哭倒在地,「我可憐的姨娘遭此橫禍,死得這麼慘,如今竟連兄長都要被人栽贓,這是老天要逼咱們母子三人在黃泉相逢啊!」
「放肆!大人未發話竟敢造次,掌嘴!」崔子伶怒聲斥道,身後的衙役隨即向前架起崔華,賞了她兩個巴掌,教崔華滿嘴血地趴倒在地。
崔子俊端正地跪著,啞聲道︰「大人,草民素聞大人公正不阿,與家父同樣秉性剛直,也相信大人必定能還草民一個公道,以慰姨娘在天之靈。」
曹煦微眯起眼,看向芯蘭,「你如何能夠確定翻牆之人是他?你能道出他當時穿著什麼衣衫嗎?」
「三爺穿著沉藍色錦袍,那件錦袍是顧姨娘生前親手替三爺縫制的。」
「沉藍色?」曹煦看向穿著一身月白色衣衫的崔子俊,「來人,到崔三爺的院落里,將所有沉藍色的衣衫都帶至大廳。」
在崔子伶應聲之前,崔子信趕忙出聲,「大人。」
「你是?」
「大人,他是下官舍弟,行二。」崔子仁上前一步介紹著,「先前芯蘭便已提及崔子俊身穿沉藍色的錦袍,于是下官便讓舍弟趁著崔子俊在大廳時,進他的院落搜索。」
「大哥,找是找到了,但是……」崔子信苦笑著從懷里掏出一塊布,布一攤開,裝的是燒成灰燼的衣料。
崔子仁橫眼瞪去,沒想到崔子俊竟然防範到這地步。
「二哥,連你也站到母親那邊了?難道你忘了周姨娘是怎麼死的嗎?你忘了府里的姨娘尸埋何處?」崔子俊神情哀戚,淚水盈眶,「二哥,母親是怎麼對待咱們兄弟的,你怎能忘了?咱們雖不至于恩將仇報,但得做到是非分明,你今日逢迎母親,傷害親弟,你心里真能安嗎?」
他字字句句含淚泣血,在場的衙役哪怕不清楚崔府狀況,但憑這三言兩語也已經勾勒出一個大概了。
被揭穿真面目的黃氏臉色忽青忽白,宜春宜秋趕緊上前給她順氣。
「我傷害你?」崔子信嘆了口氣,從懷里再取出一塊翡翠玉牌,「子俊,你能告訴我,為什麼趙爺身上的玉牌會出現在你的房里?」
崔子俊瞪大眼,眼底閃過一絲心虛。
崔子信恭敬地將玉牌交到曹煦手中,將之前芯蘭的說詞說過一遍,「草民趁著找衣袍時,同時找到了這只玉牌。」
曹煦緊握著玉牌,怒聲道︰「崔子俊,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崔子俊深吸了口氣,「大人,這不過是他的片面之詞,誰能證明這只玉牌是我拿的?難道就不會是有心人惡意要栽贓我?那衣衫我也不明白為何會遭燒毀,想借此定我的罪也太過草率了,況且顧姨娘是我的親娘,我豈會殺了她?那可是天地不容的大罪啊!」
崔子信幾不可察地搖搖頭,走到崔子俊面前,一把揪住他的手,「子俊,你知道嗎?一刀刺進月復部,拔刀時必定會漉血,血會噴漉到許多地方,好比衣褲、鞋子、手……咱們要不要賭你這雙鞋泡了水會不會有血水滲出?」
崔子俊倒抽了口氣直瞪著他,一口牙咬得死緊。
「還有,我認為你拔刀的時候,血一定沾滿了雙手,尋常人總以為很快就能洗干淨,殊不知血這種東西很容易卡在指甲縫里,尤其是在甲溝這個部分。」他一用力,將崔子俊扯到曹煦面前,欲讓曹煦看清楚他的手,他卻將雙手緊握成拳。
這個動作太過欲蓋彌彰,真相立現。
「崔子俊,你怕顧姨娘與趙義私通一事會害你被趕出崔府,所以你先發制人,一不做二不休,狠下心殺了他們兩人,欲將其罪嫁禍嫡母,為的是要廢了嫡母、廢了嫡子,你便可以當家作主。」崔子信嗓音飽含心痛。畢竟是自己的弟弟,看他變成如今的模樣,自是難過萬分。
崔子俊緩緩抬眼,殷紅的眸是訴不盡的恨與怨。
當下,崔子俊被曹煦給押回官衙,而黃氏在回玉禧苑之前也決定將崔華送到莊子上,不允她再回崔府。
「二弟,今日真是多虧你才能替母親洗刷罪名。」崔子仁在送走曹煦和崔子伶後,由衷地感謝著。
「大哥,我不是替誰洗刷罪名,只是認為是誰做的就該由誰去擔罷了,倒是明兒個趙家人恐會上門,到時候還得要大哥出面。」
「這是我該做的。」崔子仁拍拍他的肩,「時候已經不早了,你一路奔波回京都還沒好生歇息,趕緊回去吧。」
崔子信點了點頭,帶著宜冬回到鹿林苑。
「學長,你的臉色不太好。」見他坐下,她一**就坐到他腿上。
崔子信環抱住她,「嗯,累了。」
「是心累還是身體累?」
「都累。」
宜冬干脆往他肩上躺,看著門板低聲道︰「太過注重細節的人,因為心思太過細膩,容易感同身受,又或者是被旁人給感染,可以說和我的個性完全相反。」
「哈,感覺上像是拐個彎在酸我。」
宜冬毫不客氣地往他的鼻子一捏,「學長,之前我說過你之所以會當警察,一定是因為你前世是個大混蛋,可是如果我們沒有重回這一世,原本的崔子信在闖下大禍後應該也會大徹大悟,否則性情若是不變,怎麼可能在轉世後當個誓言為民除害的警察?說到底,你和崔子俊的背景相似但性情還是不同的,你沒必要被那些無意義的情感給束縛住。」
崔子信輕扯笑容,「心思細膩的人到底是誰?」
宜冬沒好氣地瞪著他。她哪里細膩了?不過是事情關系到他,多注意了一點罷了。
「學妹,我有點餓了。」
「……你要我去幫你端宵夜?」
「你為什麼就不認為我希望你為我下蔚?」
宜冬微眯起眼,「為什麼不是你為我下廚?」
「你不會作菜?」
「重要嗎?」
「不重要,我會就好。」他從善如流地道,表現出他完美男人的一面。
「所以你現在要為我作宵夜?」
「那有什麼問題。」
「我等著。」她像個女王般朝他擺擺手,要他快去快回。
崔子信卻是一把將她抱起,「鹿林苑里就有小廚房,咱們一道去,你幫我升火洗菜。」
「你確定要我升火?」
「不難的,我教你。」
然而,等實際進了蔚房之後,崔子信才終于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完美的人,他的學妹允文允武,犯罪側寫更是一把罩,在工作上幾乎沒有難得倒她的事,可是一間小小的廚房就把她搞得灰頭土臉……喔不,是冷了臉。
宜冬怒瞪著灶口,一手拿著木柴,大有火再燒不起來,她就要直接砸灶的態勢。
「學妹乖,你去洗菜。」崔子信握住她的手,偷偷地將木柴搶了下來。
「不洗,不吃了!」
「我親手為你作的,你不吃的話不是太虧了?」
「不覺得。」她覺得自己已經氣得很飽了。
「學妹……」
「宜冬?」不遠處傳來宜春的聲音。
宜冬毫不猶豫地丟下他。「你自個兒搞定。」
崔子信雙手一儺,目送她離去後隨即蹲在灶邊洗菜,沒多久身後傳來腳步聲,他頭也沒回地問︰「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還沒等到回應,卻先聞到燈油的味道,他察覺不對猛地回頭,頭部遭到一記重擊,他往後倒去,意識模糊之際,他耳邊听見一個近乎爆炸般的聲響,轟的一聲,熱氣直朝他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