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唯追著海琳回到她房里,順手掩上門。
她在茶幾上擱下音樂盒,垂斂眸,靜默地凝視著自己受傷的手。
他順著她視線往下,抓起她的手,將那受傷的手指含進嘴里,輕柔地吮去血珠。
她先是怔愣,繼而用力抽回手。
他望向她冷漠的容顏。「你在吃醋?」
她身子一僵,迅速反駁。「我干麼吃醋?」
「因為你剛剛撞見庭歡親吻我。」他涼涼地道。
「是她親你嗎?」她冷嗤。「怎麼不說是你親她?」
「是她親我,我只是沒推開。」
「你當然舍不得推開,是你的舊情人呢!信寬告訴我,你們以前愛得可纏綿悱惻了。」
「高信寬?」他皺眉。「他干麼跟你說這些?」
「怎麼?不能說嗎?」她橫睨他。「這又不是什麼秘密。」
「你跟信寬聊很多嗎?」他突兀地問。
「什麼意思?」
「你喜歡他?」
她聞言,差點嗆到。「你說什麼?」
他抿抿唇,問得很認真。「我問你是不是喜歡信寬?」
他居然問她這種問題,怎麼可以這樣問她!
海琳倏地惱了,她不明白自己氣什麼,只覺得胸口悶著、梗塞著,難以順暢呼吸。
「你以為我是因為喜歡他,才答應外公跟他結婚的嗎?」
「我當然知道不是。」他輕哼,不知怎地,語氣噙著些微別扭。「只是或許連你自己都沒察覺,你喜歡他,才會答應得那麼爽快。」
「我不喜歡他!」她忿忿地強調,而他正感到心情飛揚時,她下一句聲明又擊沉他的好心情。「我跟他結婚,是因為這樣我才能得到公司股權跟顧家財產,這點你最清楚的不是嗎?」
這不是他想听的答案。雖然很真實,他也心知肚明,但這不是他期待的答案。
問題是,他究竟期待什麼呢?
杜唯咬牙,擒住海琳的眸光清銳如刃。「我怎麼曉得你不會背叛我?」
「這什麼意思?」她怔了怔,半晌,驀地恍然。「你到現在還懷疑我嗎?跟他訂婚的是顧春雪,不是李海琳,如果我沒有遵照協議把公司的股權轉交給你,你可以隨時揭破我的身分。」
他察覺她受傷的口吻,頓時有些歉疚。「我不是這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海琳尖銳地反問。「我知道你要公司,你放心,我會拿來給你。」她頓住,好一會兒,啞聲揚嗓。「拿到公司後,你就可以離開顧家,回到傅庭歡身邊了。」
他一震。「你在說什麼?我已經跟你登記結婚了!」
「那只是名義上的婚姻而已,為了方便你得到公司,不是嗎?」她犀利地嘲諷,犀利得令他也感覺到受傷。
他忽地轉過她身子,將她抵在牆邊,鎖在他的勢力範圍內。「李海琳,我們的婚姻對你來說就只是那樣嗎?」
他看她的眼神太深,太復雜,看得她心韻紛亂,羽睫伏斂,悄悄抬手捏了捏藏在衣襟內的戒環。「不然……你說是怎樣?本來就只是一樁權宜婚姻,你可別告訴我,你是因為愛我才逼我跟你去做結婚登記。」她深吸口氣,揚眸望他。「你不愛我,對吧?」
他注視她,許久,不答反問。「你呢?」
她討厭他如此試探她,為何他不能干脆地給她答案?為何要這般玩弄她的心?
海琳暗暗咬牙,藏住所有凌亂的情感,只展示倔強。「我從來就沒想過愛任何人,愛情是這世上最廉價的玩意兒。」
從很久以前,她就告訴自己,她李海琳要的不是天上的星星或虛幻的夢想,她要的,是最冰冷也最實際的東西——
金錢。
「對你來說,錢才是最重要的,是吧?」他譏刺,仿佛看透了她。
「是又怎樣?」她高傲地抬起下巴。
「很好。」他磨牙,一字一句由齒縫中逼出。「李海琳,你就用顧春雪的身分去跟高信寬結婚吧!然後把長春集團的股份拿來給我,你也會得到你該得的那一份。」
「好啊。」她故作滿不在乎地聳聳肩。「就這麼說定了。」
他瞪她,瞳光明滅不定,跟著毫無預警地俯下唇吻她。
她嚇一跳,下意識地推開他。「你干麼?!」
他冷冷勾唇,笑意矛盾地融合溫文與放肆,令人心慌意亂,難以捉模。「這是為我們方才的約定蓋章。」
她心亂如麻,正欲開口,門口傳來一陣跫音,跟著,有人敲門。
兩人連忙分開,海琳揚手順攏秀發,又理了理衣衫,這才前去開門。
站在門口的是鄭英媚。「春雪,小唯在這兒嗎?庭歡說他跟你在一起。」
「嗯,在啊。」海琳讓開身子,將鄭英媚迎進房里。
「阿姨找我有事嗎?」杜唯笑問。
鄭英媚沒立刻回答,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交錯,眼神帶著些微異樣。
杜唯警覺,表面不動聲色。「春雪手指割傷了,我來幫她上藥。」
「是嗎?」鄭英媚轉向海琳。「你的手還好吧?」
「沒事,只是一點小傷,搽過藥就好了。」海琳笑道。
「那就好。」鄭英媚又轉向杜唯。「庭歡說要走了,你開車送她回家吧!」
「不是有司機可以送嗎?」杜唯直覺想拒絕。「我剛喝了點酒……」
「還是你送她吧!」鄭英媚打斷他,語氣隱隱噙著責備。「小唯,庭歡是個不錯的女孩,我看她對你還是很有心的,如果可能,你們復合吧!連爸都喜歡她,說她跟你挺配的。」
杜唯一愣。「董事長這麼說?」
「是啊!」鄭英媚點頭,凝睇他的眼神滿含期盼。「他好像希望你跟庭歡可以結婚。」
「我的終身大事不用他管。」杜唯語鋒凌銳。
鄭英媚錯愕,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海琳忙打圓場。
「表哥,你就送傅小姐回去吧!」她合宜地扮演著表妹的角色。「別讓人家久等了。」
杜唯擰眉,不悅地望向她。
她以眼神對他示意,他這才不情願地頷首。「好吧,我去送庭歡。」
他離去後,海琳見鄭英媚一臉心神不寧,刻意嫣然笑道︰「舅媽對不起,我說要送你的水晶音樂盒,剛剛不小心被我摔碎了。」
鄭英媚定定神。「沒事,你手沒怎麼樣就好,讓舅媽看看,是哪里受傷了?」
「就這里割傷而已。」海琳伸出受傷的手指。
鄭英媚看了看,確實只是輕微的割傷,放下心,跟著怔怔地揚起眸。「春雪,你覺得庭歡怎樣?」
海琳心韻乍停。「嗯,看起來是個溫柔的好女人。」
「所以你也贊成你表哥跟她復合,對吧?」
為何要問她的意見?海琳盯著鄭英媚,從她眼里看到一絲不安,看來她的確懷疑他們「表兄妹」之間有不倫關系。
海琳嘲諷地尋思,暗暗深呼吸,櫻唇綻開。「嗯,我贊成啊!」
她笑著,心口卻梗著某種難以形容的疼痛。
從那之後,海琳便一直躲著杜唯。
她的說法是,鄭英媚已經對兩人之間的關系有所懷疑,為了避嫌,他們不宜再像之前那樣出雙入對。
她不再坐他的車上下班,而是請顧家司機接送,在公司除非公事場合,兩人才會相見,回家後更毫無獨處的機會。
為何要這樣躲著他?
雖然她的理由不無道理,但他總覺得是借口,總覺得還有什麼他不曉得的緣故,才促使她拒他于千里之外。
那令他很不安。
而高、顧兩家緊鑼密鼓籌辦的婚事,更令他精神緊繃,高信寬不時便會出入顧家宅邸,與她商議婚事進程,選喜帖、討論婚宴菜單、擬定宴客名單等等,某日,當他听說兩人婚紗照都拍了,胸臆更是陡然冒火。
他很生氣。
明知她只是為了履行與他的約定才進行這樁婚事,明知只有這樣,她才能助他奪得公司百分之十的股權,他仍是怒火中燒。
鄭英媚有意無意地將她拍好的婚紗照拿給他看,稱贊她和高信寬有多麼郎才女貌,他咬牙听著,得凝聚所有理智才能保持禮貌的微笑。
是夜,杜唯看過婚紗照,看到照片上那美麗絕倫的新娘,她的神情是一貫的淡漠與疏離,和高信寬爽朗的笑容形成鮮明的對比。
她是不情願的新娘,他安慰自己,回到房里,卻忍不住一杯接一杯地喝著辛辣的威士忌,試圖用酒精麻痹自己的妒意。
他快瘋了,真的快瘋了!難道真要他眼睜睜地看著她嫁給另外一個男人嗎?縱然她用的是個假身分。
而她這段日子刻意與他保持距離,葫蘆里賣的又是什麼膏藥?他猜不透她內心真實的想法。說不定她並非被迫嫁給高信寬的,說不定她其實心里樂得很,說不定她已想到某種詭計擺月兌他,丟下他這個為她瘋狂的傻瓜……
即便與她簽了結婚書約,即便兩人有了肌膚之親,對他而言,她依然是個難解的謎。
「李海琳,李海琳……」他喃喃念著這個名,任酒精灼燙著喉,灼燒著心口。
驀地,他再也壓不下滿腔翻騰的情緒,霍然離開自己房間,來到她房門前,用力敲門。
她由門眼看見他的身影,拒絕與他相見。「很晚了,我要睡了。」
「你開門,我有話跟你說。」
「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海琳……」
「不要那樣叫我!」她急促地打斷他。「你忘了現在在哪里嗎?」
是了,現在他在家里,在這個家,她是顧春雪,不是李海琳,是即將嫁給高信寬的新娘,不是屬于他的女人。
「那你出來!」他拍門。「我要見你。」
她沉默數秒。「杜唯,你喝酒了嗎?」
「對,我是喝了。」
「你喝醉了,去睡吧!」
他醉了嗎?他怎麼覺得自己很清醒,清醒得仍能清楚地感覺到胸口的痛?他沒醉,若是能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