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霍香看著那男人消失在叢林里,心口莫名緊縮。她清楚當她把話說得這麼明白時,他會怎麼做。他是個好人。
可跟在這男人身邊這麼多年,她十分了解這男人的行事與作為,他不會試圖插手不想被拯救的人。
他的工作,讓他能夠接觸各式各樣的人,害怕失去名聲只能忍耐政客丈夫暴力對待的名媛,沉迷毒品去偷搶拐騙毆打父母的混混,壓力太大酗酒最終流浪街頭的律師,為了男人而去賣身的女人……
他的世界並不完美,他也不會多管閑事,不會去管那些不去嘗試幫助自己的人,因為如果當事人自己不想爬出來,那旁人幫得再多也只是徒勞無功、浪費力氣。
他不做多余的事,不會奢望可以拯救那些不想被拯救的人。
他會插手幫那個帶著孩子到車站的女人,是因為那個女人想要離開,因為那個女人為了孩子鼓起了勇氣月兌離了那個男人,想要得到幫助。
她不一樣,她明白表示了,她不想要他的幫助。她不需要他在這里。
她知道他會走開,這是她想要的。
霍香轉過身,將方才在水中漂洗的內衣和襯衫撈了起來,走上岸,在樹下生了一堆火,把濕透的衣物掛在上面的枝干上烘干,再月兌上的長褲也掛上去。
潮濕的清晨容易起霧,濃密的林葉,會將燃起的煙稀釋,讓人看不清,雖然霧氣會在朝陽升起時散去,但溫度落差引起的晨風,則會將剩余的殘煙吹散。
這是一天之中,唯一生火時,比較不會被人發現的時間。
她應該要想辦法弄一些食物,如果她想應付接下來的一天,她需要進食,她也需要更多的武器。她冷靜的思考著,拿著匕首削著方才生火時,收集來的一根長樹枝。
她很清楚她自己一個人是最好的,但為了不知名的原因,胸口莫名緊縮著,讓她無法呼吸。
她握緊匕首,強迫自己深吸口氣,壓下那在腦海邊緣騷動的情緒,再次一刀一刀的削著,除去多余的枝葉,將前端削尖,動作迅速而確實。
驀地,又感覺身後有人,她匆匆回身,只看見那個男人去而復返。他一手提著他的背包,一手抓著一條長蛇,朝她走來。
她愣看著他來到眼前,拿出他自己的匕首,將已經死去的長蛇切去頭部放血,剝去蛇皮,然後朝她伸手。她呆瞪著他,她應該要問他為什麼還在這里,為什麼還不走開,但那些字句卡在喉嚨里,不肯出來。
見她沒有反應,他開了口。
「我需要叉子,才能將它烤熟。」他朝她左手握住削好的長叉點了下頭。
他看著她,一雙黑眸里沒有不耐也沒有怒氣,好像她方才並沒有拒絕他的援手,好像她剛剛沒有無禮的叫他走開。
喉嚨在瞬間縮得更緊,心跳得更快。
然後,不由自主的,她把手上的長叉交了出去。
他熟練的把那條長蛇串了起來,架到火上燒烤,然後從背包里掏出一件墨綠色的T恤遞給她。
「穿上。」他說。
眼前的男人仍赤luo著上半身,她知道這是他的T恤。
她不冷,可她確實不喜歡這樣赤luo著身體,若不是她的襯衫和褲子沾了泥巴,現在又剛好有時間,她也不會花工夫清洗它們。
而且那件T恤是干的,顯然他早在昨天下雨前就把這件T恤月兌掉了。所以她伸手接過,將那件過大的T恤套上。
那衣物上頭,還殘留著他身上的味道,但十分干爽,長度幾乎蓋過了她的大腿。她看他一眼,那男人盤腿坐在地上,烤著那條蛇,彷佛沒有注意到她。
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到頭來,她只能在一旁凸起的樹根上坐下,彎腰月兌掉腳上的羊皮短靴,倒掛在樹枝上,插到火旁烘干。
她的腳因為在潮濕的環境中待了太久,皮膚皺巴巴的,還有些臭。她起身走到水邊洗腳,發現腳趾甲有幾片裂了。
干爽的T恤,更加突顯濕內褲造成的不適,她沒多想,將它也月兌了下來。她回到火堆邊,將那件小小的衣料掛上樹,再次坐下,卻見那男人抬眼朝她看來。
天更亮了,陽光斜斜穿過林葉,灑落水面,讓整個林子亮了起來。不知為何,他的注視,讓她感覺自己比沒穿衣服時更加赤luo。
他仍在看,看她的臉,她的身體,她的腿,她赤luo的雙腳。心跳莫名加快,身體不由自主的,因為他的視線而發熱。
她以前從不會注意到這些事,注意到她腳臭,注意到她疤丑,注意到斷裂的腳趾甲,注意到她可能穿得太少。
但此時此刻,那些不曾注意的,卻全都鮮明起來。忽然間,好想把自己全身都遮起來、藏起來。
可她不能,只好垂下眼,挪開了視線。
誰知,那只讓她更加清楚意識到他的注視,她可以感覺到他仍在看,看著她的領口,看著她露出來的雙腿,還有她的腳。
因為如此,她忍不住把雙腿屈起,縮到了那件寬大的T恤里,伸手遮住自己丑陋的腳趾甲。他的視線仍緩緩在她身上來回,讓她屏住了氣息。
不知為何,莫名想起方才那個吻。
剎那間,關于他的一切更加鮮明,讓腳趾蜷曲,一股熱流在小骯聚集,讓臉紅,教耳熱。就在她快因此窒息時,他終于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了,她可以感覺到壓力驟減的那瞬間。
她松了口氣,一顆心卻依然跳得飛快。
今天之前,他從不曾這樣看她,不曾用那樣赤|luo|luo的眼神看她。他也從來不曾吻過她。
那個吻,無比輕柔,讓身體更熱、更暖。
驀地,領悟過來,差別在哪,知道為何心會跳得那麼快。
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她不是沒被男人那樣看過,但那些人,給她的感覺很差,她總是習慣性忽視屏蔽他們的視線。她剛到船屋那年,有一回曾撞見過一個女人跨坐在他身上,親吻他。
那時,他看那女人的眼神就是那樣,赤|luo而野蠻,充滿。
發現自己打擾了什麼,她在第一時間很快就退了出去,卻仍記得他當時的眼神,他的表情。當年她沒有什麼感覺,只告誡自己下回要更加注意,不要干擾到他的生活。
男歡女愛是很正常的事,她知道。
只是他從來不把她當女人,她也……沒有那樣想過……她沒有,沒真的想過。
然後他吻了她。
當他吻她,當他低下頭來,或許那時她就隱約感覺到他想做什麼,她很好奇,想要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感覺,想要知道,他嘗起來是什麼味道。
本就鮮明的五感,瞬間變得更加敏銳。
她記得他熱燙的唇舌,記得他引起的感覺,就像他方才那樣看她時那般——
「可以吃了。」
听到他的聲音,她猛地抬眼,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將蛇肉烤好,在燒熱的石板上切成了塊,重新拿叉子串起其中一半,遞給了她。
瞬間,耳臉驀然又是一陣羞熱。
不敢多看他一眼,她飛快在腦海中將那些知覺再次推開,只是伸手接過那串蛇肉,垂眼吃著,卻食不知味。腦海里亂糟糟的,各種思緒混雜在一起。
當她吃完那串蛇肉,終于還是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他用那把匕首叉著蛇肉進食,吃掉了最後一口,慢慢咀嚼著。晨光穿透林葉,斜斜灑在他身上,形成錯落的光影。
眼前的男人看來一臉輕松愜意,活像只是出門露營度假一般。
「你不能留在這里。」
「我可以。」他眼也不抬的道︰「我被人委托尋找失蹤的P.H。」
她一愣,呆看著他,然後才領悟過來,那是他和紅眼的人對外放的假消息,就像她虛假的身分一樣。
「這不可能行得通的。」
「當然可以。」他弄散火堆,將火用土掩熄了,邊道︰「我是偵探,很厲害的偵探。我找到了你,想帶你回去,他們可以查到所有和我有關的資料,就像他們查到P.H的一樣真實。」
她傻眼,無言以對。
確定再無余火,阿萬把剛剛放在火堆邊的一片平整石板放到依然熱燙的土上,抬起頭來,直視著她說︰「事實上,我想我的資料會比你的更禁得起查驗。」
她無法反駁他,只听到自己說。
「我必須繼續這個游戲,我不能和你回去。」
「對主導游戲的人來說,我需要確保你的安全,所以我會幫你完成游戲任務,好拆除你手上的炸彈。」他邊說邊將她掛在樹上的衣服拿下來,平鋪在被加熱的石板上。
有那麼一秒,她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我的存在會增加游戲的精彩度。」他告訴她,垂眼看著那在石板上冒著蒸氣的襯衫,邊說︰「意料之外的黑馬,是這個游戲系統幕後的黑手求之不得的事。」
她瞳眸微睜,領悟過來,發現他竟是想和她一起留在游戲里,不禁擰眉警告他︰「他們有無人飛機,所以我才會被擊倒。」
「我知道。」他蹲了下來,將襯衫翻面,那微濕的衣物被石板熨燙著,繼續冒著蒸氣,但那些蒸氣漸漸變少。
她沒想過可以用燒熱的石板把衣物弄干,她不知他怎會知道要這麼做,然後才又想起他提及他從小在森林里長大。
不過,就算他比她更擅長在森林里生存,也不表示他可以參加這場游戲。
「你不能留在這里,你若留下,他們找到機會也會替你裝上炸彈。」
「就像你一樣。」他扯了下嘴角,再次抬眼看她,有些嘲弄的說︰「我想我們該慶幸,屠震終于想到了干擾炸彈訊號這件事。」
屠震不是終于想到的,她清楚他也知道紅眼的人從一開始就預料到獵物可能會被裝上炸彈,他們沒有明說,但武哥在言語之中確實提及過危險的程度。這種干擾訊號的手表可不是眨眼就能做好的,紅眼的人一定從最當初就想到了,但他們不能冒險讓她從一開始就戴上,那可能會被儀器檢測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