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運年年 第六章 日子忙得團團轉

作者 ︰ 千尋

莫離見顧綺年久久不發一語,是不能說的秘密嗎?不能說就不要說,她不會挖,也不許衛左探問。

她轉移話題。「綺年,你知不知道他們叫什麼名字?竟然叫徐大、徐二欸,那個當養娘的實在沒誠意,給孩子取這種名字.小如我們幣他們取新名字好不好?」

顧綺年微笑,他們的名字該由那個做爹的取,她怎能越俎代庖?

「取蚌小名好了,告訴綺年阿姨,你們最喜歡什麼?」

徐大看徐二一眼,猶豫一下後,說︰「我喜歡春天,不必每天掃雪。」徐二緊接著說︰「我喜歡夏天,夏天洗衣服,手指不會痛。」

短短的回話,讓三個大人眼眶紅了,還以他們會說喜歡糖、喜歡肉、喜歡蕩秋千,那麼就叫糖糖、肉肉、千千……沒想到他們竟是喜歡春天、夏天。

心發酸,顧綺年看著他們的目光更加柔軟。

莫離氣不過,手掌往桌面一拍,用力站起來,大有找人干架的氣勢。「居然讓這麼小的孩子在冬天掃雪、洗衣服,他們的養母有沒有良心啊?」

顧綺年模模孩子的頭,試著拉出微笑,說︰「以後哥哥就叫春天,弟弟就叫夏天,好不好?」

「好。」兩人乖乖應話。

衛左接話,「現在是夏天,夏天最好玩的就是水了,等一下吃完我們一起去玩水,好不好?」

玩水?春天眼底透出一絲驚惶。

夏天連忙搖頭,說︰「養娘知道會拿大棍子打人的。」

「她敢?!那個什麼鬼養娘的,要是敢來這里,我就拿大棍子把她打出去!」莫離義憤填膺,滿臉忿忿不平。

衛左說︰「她要是敢來,我把她綁起來吊在樹上,讓你們拿水往她身上潑,好不好?」

想到那個畫面,夏天噗地一聲笑出來。

原來玩水不是壞事哦,春天眉頭開了,大大的眼楮彎了,他在笑,可是莫名其妙地鼻子酸酸、眼楮熱熱,眼淚自己滾下來。

春天強忍淚意的表情讓人心疼不已,顧綺年握住他的手,鄭重堅定地說道︰「春天、夏天,記住姨的話,只要你們在我身邊一天,我就不允許任何人欺負你們,心里有什麼話,一定要告訴我,不要藏著憋著,喜歡要說、不喜歡也要講,高興、不高興通通要告訴我,讓我知道,好不好?」

兩個乖巧的孩子點點頭,莫離心疼地往他們盤子里放兩片饅頭,催促他們快吃。

顧綺年沒陪著吃,逕自走到書房。

她從抽屜中取出兩張紙,細讀一遍,走回廳里,交給莫離。

「阿離,這是兩份食單,你去問問福滿樓的許掌櫃願不願意買下食單,我不確定可以賣多少錢,你盡量和他討價還價,能多賣一點是一點。

「拿到銀子,你先去成衣鋪子買幾套小孩子的衣服,訂兩床被褥,再帶一些麥芽糖、黑棗和紙筆回來,春天夏天長這麼大了,應該開始讀書學認字。」

她不確定食單能不能賣得出去,但上回在福滿樓里露一手,也許有機會。

「好,我馬上去。」莫離把盤里剩下的饅頭全塞進嘴巴里。

春天、夏天見狀也學她,塞得嘴巴鼓鼓的,模樣可愛極了,逗得一屋子人全笑開。

「想不想和小雞小鴨玩?」

「想!」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一起點頭一起笑、一起露出期待的目光,那畫面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顧綺年把他們抱下桌,一手牽一個,領著他們到後院。她多囑咐兩句,讓春天、夏天別亂跑,尤其大人不在身邊,絕對不可以靠近池塘。

春天、夏天乖乖點頭應下。

走回廳里,衛左已經把桌面收拾好,碗盤洗淨。

顧綺年搬著柴火走到浴房外頭,浴房里有個用石頭砌成的大浴池,下方是挖空的,用來放柴燒火,直接把池子里的水加溫。

搬進來這麼久,她從沒用過浴池,平日洗澡都是在灶房燒一鍋水,再提到浴房里用,總覺得泡澡費柴費水,不符合經濟效益,但為了春天、夏天,她決定奢侈一回。

衛左看見顧綺年在添柴,自動自發拿起水桶,來來回回把浴池注滿水。

天氣有些熱,水溫不需要太高,等柴火燃起,她就回到主屋打掃收拾。

她和莫離分住在兩間下人房,扣掉用來吃飯的小廳、書房,只剩下這個房間可以睡人,就讓孩子睡在這里吧,床夠大,春天、夏天再會翻騰也摔不下來。

做出決定,她開始 桌子,把僅剩的一套被子拿出來曬,再把里里外外徹底打掃一遍。衛左挑完水,再把廚房的水缸注滿後,走進主屋,「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

看著他的臉,顧綺年惡作劇一笑,回答道︰「有啊。」

她轉身,拍拍已經收拾好的木箱,說︰「這里面是孟側妃的衣服首飾,麻煩你送到主子跟前,轉告你的主子——

待春院里沒有巡夜婆子,也沒有守門侍衛,總會有幾個不長眼的小偷跑進來偷東西,綺年擔心這些貴重物品被偷,還是請主子自行保管。」

刷地,衛左額際冒出三道黑線,這、這、這不是繞著彎子罵人嗎?那個小偷就是……

夜了,天空一彎月牙兒,樹梢頭,徐徐涼風吹過。

蕭瑀坐在粗粗的樹干上,不怕死地兩條腿晃晃蕩蕩,她仰著頭,用力吸一口空氣里的花香味兒,眼楮笑成兩道彎月亮。

她的手忙著呢,忙著把一顆顆蜜汁核桃往他嘴里塞。

唉,名不副實,哪是什麼蜜汁核桃,根本就是熬糖做出來的,不過是取蚌好名字,听起來尊貴些。

衛翔儇坐在她身邊,環住她的腰,生怕她掉下去,可她膽子大得很,兩條腿越晃越用力。

衛翔儇是被蕭瑀從書房里拉出來的。

蕭家和靖王府只有一牆之隔,第一次見面,是她的風箏掉到他家院子里,她沒讓下人上門討回︰卻自己搬了梯子爬牆。

小小的、圓圓的、很可愛的粉女敕臉魔上掛著甜甜的笑意,她不漂亮,卻有一雙漂亮的大眼楮,他喜歡她的眼楮,會說話似的。

他們變成朋友,蕭瑀的形容詞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衛翔儇不快樂,他的個性很悶,小小的年紀就把「不苟言笑」發揮到淋灕盡致,但這不能怪他。

他的爹早亡,他是遺月復子,辦完父親喪事之後,母親就搬到待春院里。

他們家和別人家不一樣,別人家的孤兒寡母相依為命,感情好到不得了,而他們家的寡母不疼愛唯一的兒子,他剛出生,他就連同女乃娘一起搬出待春院,唯有短暫的晨昏定省,他才會記得自己還有個親娘。

偌大的靖王府是他一個人的天下,可是他並不快樂。

衛翔祺是他第一個朋友,小瑀是第二個,他和大哥一起念書、打獵、習弓馬,和小瑀只能說些無聊的屁話,但是無聊屁話說著說著,兩人常會無聊地捧月復大笑。

一直到很久以後,衛翔儇還會想起,開懷大笑這件事是不是小瑀教會他的?

她抱著蜜汁核桃翻牆的時候,衛翔儇正在念書,明天皇上要考校他和大哥功課。

「如果我明天書默不出來,你得負責。」衛翔儇把一口核桃咬得嘎吱嚷吱響。

「如果你明天把書默出來了,都是我的功勞。」她嘻皮笑臉地回答。

「書是我默的,跟你有什麼關系?」

「腦子好會事半功倍,腦子不好會事倍功半,核桃呢,恰恰是用來補腦子的好東西,待會兒吃下去,保證你看兩遍就能記牢。」

「最好是。」

她自信滿滿地回答,「當然是。」

「哈、哈、哈!」他笑得很挑釁。

她擠擠鼻子說︰「背那些之乎者也多無趣啊,你們上課都不會睡著嗎?」

「你听過‘苦讀’,有沒有听過‘甜讀’?我還沒听誰說過讀書是件趣事。」

「誰說的,讀書其實挺有意思的,只看你會不會從正確的角度切入。」

「正確角度?比方……」

「請問︰世界上最天才的人是誰?」

「誰?」天底下的人那麼多,各有各的優缺點。

「賈島啊!‘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三年才作出兩句讓人痛哭流涕的詩,你說他天不天才?」

噗,他嗆到了,一面笑、一面咳,緩過來後戳了她額頭一記,「歪理。」

見他笑得歡,蕭瑀賣弄得更起勁。「再猜猜,哪個文人是大臉、大胡子的丑八怪?」

「誰?」他只讀過文人雅士的詩,沒看過他們的畫像。

「蘇東坡啊!‘去年一滴相思淚,今日未流到腮邊’,‘口嘴幾回無覓處,萋萋芳草掩洞天。’」

衛翔儇大笑,掐上她的小胖臉。「你都是這麼讀詩的?先生不被你活活氣死?!」

「何必呢,死背詩書有什麼意思,要懂得活用才行。」說完,她搖頭晃腦背起詩。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蛾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瞧,知道她後悔偷靈藥,我便善心大發,幫著把靈藥偷回來,快吃吧!」她又往他嘴里塞一把核桃。

「什麼鬼靈藥?」

「補腦的大靈藥啊,記得哦,嫦蛾追問你靈藥在哪里,夜夜心,就是你的錯了。」

他們說著無聊廢話,笑著笑著,然後她盯著他看不停,可千萬別老實說,萬一她吃完藥飛回月亮,又要碧海青天說︰「衛翔儇,你笑起來真好看,以後要常常笑,好不好?」

她的話引得他耳朵發熱,他沒回答,只是望著她亮晶晶的眼楮,笑容不歇。

突然間,一陣大風吹來,蕭瑀沒坐穩,整個人往後摔。

他嚇一大跳,連忙提氣竄身往下飛。

蕭瑀把手伸得很長,沖著他大喊,「救我,阿儇,救我……」

他伸長手臂、試圖抓住她,他踫到她的手指頭了,可是她的手指好冷……他抓到她的手腕了……她揚眉一笑,淚水卻從眼角滑落,輕輕對他說︰「對不起……來不及……」

他沒有眨眼,他不放棄,他用盡全力扣住她的手腕,他不允許「來不及」發生。

然而,眼睜睜地,他看著她的手在自己的掌心中斷掉,粉碎,他眼睜睜地看著她紅紅的臉變得蒼白鐵青,眼睜睜地看著她的皮膚肌肉一點一點消失,最後變成一副枯骨他們還在往下墜,他放聲痛哭,他的眼淚灑在她的骨頭上,他的尖叫聲不斷在夜空中飄蕩……

猛然自床上一躍,彈身坐起,衛翔儇壓著喘息不定的胸口,夢中的情境在心頭沸騰翻攪,像被滾燙的岩漿吞噬,他痛得連申吟都無法。

是小瑀想告訴他什麼?是小瑀遭遇不測嗎?

不會的,他命人暗中查過,小瑀過得很好,劉銨待她無微不至,他沒有納妾收通房,夫妻相敬如賓,孩子乖巧听話,鋪子的生意很好,她……她會過得很好……

說過幾十次「小瑀過得很好」之後,胸月復間那口氣緩緩舒展開了,沒錯,他只是作了個惡夢,小瑀沒有不好……

是衛北親自調查的,他做事向來仔細,他說蕭瑀剛嫁進劉家時,劉家一貧如洗,蕭瑀用嫁妝開了很多飯館酒樓,這些年劉家上下能過富裕日子,全仗妻子的經營。

蕭瑀性子聰明穎慧、古靈精怪,蕭叔父常說,可惜她不是兒子,否則蕭家定能更上層樓。

可就算不是男子,她也能將那點嫁妝經營成這番樣貌,誰敢看不起她的能耐?所以聰明的蕭瑀,絕對會讓自己過得平安順遂。

沒錯,就是這樣子!

安穩了心情,衛翔儇起身下床,走到桌邊,他從木匣子里拿出兩張食單。

是因為它們,他才會作惡夢的吧……

莫離把食單送進福滿樓,許掌櫃作主,用一百兩銀子把食單買下,這個價錢並不苛刻,只是當他看到食單後,心潮翻涌不定,那筆字、那個內容……先寫菜肴名稱,再寫材料,然後是制作方法、注意事項,讓他一看再看的是食單最後部分的「撇步小叮嚀」。

沒有人這樣寫的,他翻遍所有和做菜有關的書冊,沒人寫過這個,什麼叫做「撇步」,沒有任何蔚子知道,更別說是那筆字了,那筆和蕭瑀一模一樣的字。

閉上眼楮,緩緩吐氣,衛翔儇輕撫食單,低聲念著她的名字︰顧綺年,你到底是誰?

天未大亮,衛翔儇本想直接穿過後院進待春院,卻在前院、後院中間的小門處站了一會兒後,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他走出靖王府,繞一大圈,轉到靖王府後門附近,那里有一處空置的宅子,院子很大,房間只有三間,除桌椅之外沒有其他東西。

他走進中間的屋子,推開一面牆,出現兩層樓梯,把牆掩上,他走下樓梯,樓梯下方有一條長長的甬道,牆面處掛著二十幾顆夜明珠,夜明珠散發出的微淡光芒照亮了黑黑的密道。

這是他第三次走進這條密道。

第一次,是跟著皇上來,之所以會跟著皇帝走進密道,是因為他發現真相。

母妃對自己總是淡淡的,這種疏離讓他的孺慕之情很受傷,他曾經問過女乃娘,為什麼母妃不喜歡自己?

女乃娘無法回答,只能紅著一雙眼楮哽咽,無論他再怎麼追根究底,也不過追出一句——「你娘命不好。」

七歲的他能夠認同這句話,年紀輕輕便為父王守寡,命確實不好,他甚至認為自己和父王長得太相像,母妃看著自己的臉會想起父王,更加悲傷。

但十歲的他就沒有那麼好說服了,果然——

那次,是在外頭和人打架了,他也想任性一回、耍賴一次,想和別人一樣賴在母妃身上哭,所以他偷偷溜進待春院,卻沒想到會在待春院里看見皇上。

皇帝把他帶進地道里,鄭重告訴他,「你已經長大,有資格知道自己的身世。」

皇上與母妃相識在未成親之前,兩人青梅竹馬,感情深厚。

皇上和親弟弟靖王同時向外袓求娶母妃,外袓沒有想太多,便點頭應下,外袓把母親嫁給父王,卻把孿生妹妹嫁給皇上。

父王不識母妃,根本不知道母妃心儀皇上,但皇帝在新婚夜就曉得貌似形似、性情卻截然不同的女子並非自己想要求娶的對象,但是錯誤造成,無法改變。

母妃是個認命的,既已嫁入靖王府,便一心一意好好對待丈夫,操持中饋。

然而姨母命薄,難產離世,連月復中孩子也沒留下,同一年,父王重病而亡。

當時,皇帝經常進出王府為父王上香,而父王的江側妃已懷有身孕,她一心一意除去母妃,竟大膽下藥,企圖令母妃yin亂王府後院。

不料,這一幕被皇上發現,皇上原意想解救母妃,卻在意亂情迷之際控制不住自己,鑄下大錯。

那一夜,母妃懷上自己。

夫死妻卻有孕,事情傳出去,母妃定然無法幸存。

江側妃不知道那個晚上的男人是誰,正氣恨計謀失誤時,母妃有孕的消息傳出,她心中大喜,本想進宮向皇太後告狀,以yin亂罪逼得母妃自盡,之後她便可順理成章接手靖王府。然而,皇上哪容得自己被算計?

皇上讓母妃搬進待春院,派宮中侍衛團團保護,更從宮里調出兩名嬤嬤「照看」江側妃,直到此刻她才曉得自己機關算盡,卻把自己的命給算進去了。

江側妃無福,足月後卻產下死胎,她瘋言瘋語,硬是誣賴王妃下毒。

天曉得,這無憑無據的指控打的是皇帝的顏面,如果可以,他何嘗不想替自己的親弟弟留下血脈。

一個發瘋的女人,自然不能活得太久,產下死胎之後,江側妃「傷心過度」,月子沒坐完就追隨孩子而去。

被她這樣一鬧,衛翔儇提早兩個月出世,成了靖王爺的遺月復子。

皇帝在密道里告訴衛翔儇,他的母妃過得不快樂,她感到深深的罪孽,她無法面對自己的兒子,她自恨自怨。

皇帝也老實告訴衛翔儇,這件事不能讓第三人知道,為了皇家的顏面,他永遠只會是靖王世子,但會給他無上的尊榮與富貴。

衛翔儇抬頭挺胸,滿臉傲骨,回答,「我不想當皇子,更不想要那把龍椅,而且我要的尊榮富貴不需要別人給,我會用自己的雙手去爭取。」

他的答案讓皇帝感到無比的驕傲光榮,這才是他的兒子、他的血脈!

他的身分,衛翔儇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只除了蕭瑀。

他告訴蕭瑀,因為她是第一個帶給他溫暖的女孩。

蕭瑀听完故事後,沖著他一笑,說︰「有差嗎?你還是你,人的價值要靠自己創造,而不是靠父母袓先給。」

那次,他激動地抱住蕭瑀,知道這天地間有一個人,她的想法、她的靈魂與自己如此契合,他怎能不激動、不沖動?

那一刻,他下定決心,他要娶她,他要蕭瑀陪自己走一輩子。

衛翔儇第二次走進這條密道,是為了衛翔祺,他領著大哥走過父皇曾經走過的地道,讓他與孟可溪再續前緣。

這條密道成就了他們的愛情,也為他們帶來第一個子嗣。

他怎麼都沒想到,有一天他會為了自己,再度走進來。

天亮了嗎?應該天亮了吧,所以……他們在吃早膳了嗎?

莫離形容過他們的早膳,很簡單的米粥,卻被她說得好像天上有人間無似的,能嘗到是累積多少代的福分。

夸不夸張?很夸張!不過他的確清楚,莫離的舌頭有多刁。

衛翔儇在大衛王朝開了十七家酒樓飯館,都是當地首屈一指的,但她吃過一圈後,給他的評語皆是「尚可」、「勉強」、「馬馬虎虎」。

每次听到評語,他都會回她一句,「你就當一輩子的牙簽吧。」

她連當棍子的資格都沒有,當牙簽已經是他寬容了——這個沒胸部、沒**、沒腰身,還敢說自己是女人的女人。

四個月了嗎?應該還不到,不長的日子牙簽卻大了好幾號,該凸的、該翹的地方多了肉,衣服繃得讓人看著難受。

衛左甚至說︰「衛右回來後,肯定會鬧著主子爺把他的阿離找回來,因為那丫頭已經好看得不像牙簽了。」

所以盡避莫離說話夸張,他還是願意相信,尤其吃過顧綺年炒的空心菜之後。

到底了,他一步步爬上階梯,推開門,主屋里面已經沒有人。

衛左回稟,這屋子是春天、夏天住的。

春天、夏天?堂堂靖王爺的兒子居然是這樣取名字的——你喜歡什麼?

如果他們回答喜歡小狽、小貓,他的兒子是不是要叫狗狗、喵喵?什麼鬼法子,偏那兩個孩子很高興、更自信,因為顧綺年把他們的話听進去,並且認真對待。

忍不住地,他又想起莫離說過的,她說︰「顧綺年就是會讓身邊的人感到自在舒心啊!」

她真有那麼好?連半點壞心眼都沒?對孟可溪留下來的嫁妝真的不上心?

莫離轉告了她的話,有點諷刺、有些挑釁,她還真是不在乎惹火自己!

這樣的顧綺年,再度讓他感到迷糊,他問著重復過幾百次的話——她還是那個顧綺年嗎?為了自保,拿刀子劃過他喉管的女人?

屋子里整理得干淨整齊,他對偷窺沒有興趣,卻還是打開櫃子。

春天、夏天的衣櫃里有將近十套衣服,質料不是頂好,卻是結實舒服的,床上的棉被疊得有些亂,但看得出盡力了。

是春天、夏天自己動的手?

房間里還有一張長長的軟榻,是幾年前大哥命人打造的,只因為孟可溪想要。

現在它成了衛左睡覺的地方,衛左說,是顧綺年吩咐的,怕春天、夏天半夜驚醒,有大人在身邊比較好。

衛左欣然接受,是啊,睡軟榻怎麼都比睡屋頂舒服。

衛左和莫離的態度讓他自省︰他是不是個失敗的主子?

為什麼他給莫離和衛左的任務是監視,到頻來卻一個變成顧綺年的寵物,一個變成女乃娘之類的角色?

走出主屋,左邊是書房,右邊是小花廳,辦過去就是下人房,听說他們都是在花廳里吃飯的。深吸一口氣,空氣里有淡淡的食物杏,遛賺約听見灶房里有鍋鏟翻動的聲音。

踏出房門,放眼望去,他愣住了——這里是……待春院?

沒有僕婢,沒有長工,就一個女人和兩個監視的人,可是顧綺年竟然能把待春院變成一個家?有人味、有笑聲,鮮活生動的家?

長滿荒草的花圃變成菜園,放眼望去一片郁郁青青,剛種下的青江菜,一棵棵從泥土中探出頭來,西紅柿奮力往上爬,幾根樹枝搭成的簡單架子上,綠的紅的,結實累累。

白色的辣椒花開一堆,綠色的葉子成了點綴,幾條性急的小辣椒透出漂亮的澄紅,一球球的包心菜、一棵棵的小白菜……生命力旺盛。

衛翔儇的視線停留在西紅柿上,它們被種在菜圃里,是因為顧綺年拿它們當「菜」嗎?西紅柿果實顏色鮮艷亮眼,在院子里擺上一盆,紅紅綠綠的很賞心悅目,百姓常會種來觀賞。

他知道西紅柿可以吃,是因為蕭瑀,她愛吃,什麼新鮮貨都要嘗嘗,嘗著嘗著讓她試出不少好味道。那麼顧綺年呢?她怎麼知道西紅柿可以吃?

縱身飛上屋頂,就見衛左盤著腿,坐在上頭監視整個待春院。

發現主子爺,衛左急急起身行禮,衛翔儇揮揮手,自己尋一處坐下。

衛左跟著蹲在王爺身旁,呼……他下意識拍拍胸口,暗道一聲「僥幸」,事實上,他已經很少待在屋頂上,要不是還牢記王爺的吩咐,偶爾飛上來點個卯,不然……他都快換主子了。

這里的視野確實不錯,衛翔儇前後眺望,屋子前頭是菜園,後面搭了瓜棚和曬衣架,架子上剛晾的衣服還在滴水。

後院很大,一堆新劈的木柴堆成一座小山丘,那是衛左的功勞吧?

屋子右邊是池塘,池塘旁邊養雞養鴨,塘里的枯枝敗葉撈得干干淨淨,蓮花迎著朝陽開得燦爛熱烈,空氣里飄著淡淡的清冽花香。

屋子左邊有幾棵老梅樹,是母妃搬進待春院那年種下的。顧綺年剛住進來的第二天,打下梅子,腌了兩大缸,衛左偷了一包呈上。

衛翔儇不喜歡吃酸的,但他吃光了,別問為什麼?對于顧綺年的問題他都找不到答案。老梅樹旁邊種上兩棵玉蘭花,是莫離想要的,後院的新秋千,是春天、夏天想要的,梅樹下有一組梅花妝,是衛左想要的。

听說她很窮、很樞門,卻盡力滿足每個人的需求,听說她每十天開一次會,听听家人的心聲,听說她堅持春天、夏天讀書認字,不是要他們出人頭地,而是要他們學會足夠的知識,將來好能追求自己的夢想……

難怪春天、夏天偷偷問……可不可以把姨當成娘?難怪衛左偏心,難怪莫離轉性,難怪他們把被監視的女人當成親人,那是因為……顧綺年先把他們視為親人。

突然間,滿肚子的羨慕加嫉妒,因為他沒有衛左、莫離、春天、夏天的好運氣;突然間想發脾氣,因為在自己的地盤里,他卻不是「家」的成員之一。

衛翔儇渴求家的溫暖,卻從未擁有過,他有很多奴僕屬下,有妻妾通房,他有母親,但是他……不曾有過家。

不想走了,他想賴在這里,听雞鳴鴨叫,看炊煙裊裊,聞著食物香,感受家的味道。他很想加入,卻不知道要去哪里拿加入申請書。

莫離領著春天、夏天繞著池塘跑,他們一面跑一面背詩,莫離念一句,孩子們跟著念一句。

「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清脆的聲音傳來,很有精神。衛左分辨不出主子爺的表情是喜是怒?只好沒話找話地說︰「是顧姑娘堅持的,她說孩子的記性好,每天都讓小主子背一首詩,待會兒吃早飯的時候,就會跟他們講解詩的內容,小主子很聰明,才短短幾天已經會背很多詩。」

「他們聰明嗎?」衛翔儇遲疑。對徐寡婦生的孩子,他不抱太大希望。

「顧姑娘說小主子們簡直是天才,是她見過最聰明的孩子。」

「你簡直是天才,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孩子!」

「你是怎麼辦到的?我長到十歲的時候,肯定沒辦法像你這麼厲害。」

「以後你變成狀元郎,騎馬游街的時候,可不可以帶我一道……」

蕭瑀總是變著法子夸獎他,夸到他輕飄飄的,夸得他相信自己是全世最杰出的男子。

她說︰「性格創造命運,自信令人勇敢,人不應該害怕作夢,應該努力追夢。」

衛翔儇緊蹙眉心,明明在說春天、夏天,他想起小瑀做什麼?

搖搖頭,他問︰「還有呢?」

還有?主子爺想知道什麼,衛左不清楚,干脆報起流水帳。

「每日卯時,小主子會自己起床,從不賴床的。小主子告訴阿離,如果賴床,養娘會拿竹枝抽他們,阿離听見,氣得掄起拳頭要去找徐嬌打架。

「洗臉刷牙後,顧姑娘會給小主子吃蛋羹、喝牛女乃,阿離也想吃,顧姑娘不給,說她再吃下去會胖成一團球,萬一衛右不喜歡,她可不負責。顧姑娘真是太英明了,這種話誰敢跟阿離說啊。

「吃過東西,阿離就帶小主子去扎馬步、練拳、繞池塘跑圈,不是我愛說,小主子太弱,一點都不像爺兒們,實在該好好練練。

「練完身子,吃完早飯,顧姑娘就教他們讀書寫字,顧姑娘可厲害了,她寫的書小主子很喜歡,沒事都會拿起來念幾句。

「上完課是小主子的點心時間,顧姑娘說少量多餐,小主子得多吃點東西才行,顧姑娘可強著呢,頓頓飯食點心都不帶重樣的。

「點心吃完,顧姑娘去準備午飯,我得負責教小主子數數兒,陪他們玩。然後吃午飯、消食、睡午覺,下午再念點書、整理菜園、寫字畫畫,吃過晚飯,洗完澡就可以上床睡覺。

「阿離說快要忙死了,也是,多了兩個小主子,顧姑娘從早到晚忙得團團轉,做飯、煮點心,睡覺前還要給小主子講故事,把小主子哄睡了,還得備課……爺,要不要再送兩個奴婢過來?」

衛左沒注意到,自己的流水帳里提過多少次「顧姑娘」,不知道自己對顧綺年贊美過多少次,不知道自己把顧綺年捧上天,不知道每次提到顧綺年臉上的笑關都關不住……

現在,衛翔儇真的認為自己是個很糟糕的主子了。

眼看莫離領著春天、夏天去清洗,衛左知道早飯時間快到了,可是主子還不走,怎麼辦?他為難地望向主子。

下一瞬,更為難的事來了,因為顧綺年抬起頭說︰「屋頂上的,下來吃飯了。」

怎麼辦?可以下去嗎?把主子留在屋頂上,自己下去填肚子,會不會太過分?可是不下去……他餓了啊……

「主子爺,您要不要回……」衛左吶吶地問。

猛然被一瞪,衛左的下半句話被瞪回肚子里,王爺的臉色比冰山還冷。

「怎麼,這里我待不得?」衛翔儇連聲音都像在下冰刀子。

冤枉啊,他沒說!整個靖王府是主子爺的,待春院也是主子爺的,連……連顧姑娘都是主子爺的啊,主子爺愛待哪兒誰敢有二話?只不過……

鼓起勇氣,他小心翼翼地道︰「爺,如果我不下去,顧姑娘會過來找我,到時、到時顧姑娘會發現王爺……」

身為王爺,蹲在屋頂,會不會那個……有失身分?

衛翔儇輕哼一聲,揮手,讓衛左下去吃飯。

如蒙大赦,衛左咻地飛下去,衛翔儇越想越不舒服,有這麼急嗎?

眨眼功夫,他看見三個大人端著飯菜往小花廳走去,兩個小男孩乖乖地跟在他們身後。

這是第一次,衛翔儇很近地看著春天、夏天,他的視力極好,把他們的眉目五官看得清清楚楚。

他終于明白,葛嘉琳為什麼非要把他們送進待春院,她算準養在這里,自己永遠都不會看見吧!

不見面、不接觸,就不會產生感情,即便兩人長大,即便發現他們和自己長得相像,恐怕也難以親近。

葛嘉琳是在替自己的孩子掃除障礙呢,只不過,那也得她生得出來才行。

血緣是種很奇怪的關系,單單一眼,衛翔儇想親近兩個孩子的感覺就很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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