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俠龍戲鳳 第二十一章

作者 ︰ 沈亞

霍家莊內密密麻麻地涌出人群,那是來自北狼的勇士,他們身上披著狼皮,巨大的狼首包著頭,遠看就像是一整群嗜血的、直立的惡狼。

據說只有真正的勇士才能擁有「全狼」,由整匹狼連著狼首剝皮制成,而一個狼群里找不出幾頭能剝制成全狼的巨狼。北狼人高大,現在出現的這些更是個中翹楚,這里至少有好幾百匹全狼,竟然找不到只圍普通狼皮的兵士,看來此役北狼也是精銳盡出,勢在必得。

要說服狼騎入關已屬不易,更何況是這樣一支絕對精英的隊伍,或者該說……是誰有此等能耐?

突然,「吾等願為狼主效死!」震天的呼喊聲響起,連山岳也為之動搖!

狼主……胡真回頭,山鬼正痴痴地看著他。

那怪人叫小胡公子「師妹」,他為什麼叫他「師妹」?小胡公子是女的?他們雖然想過這種可能性,也覺得狼主最好還是娶個妻子而不是納個男寵比較好,但眼前突如其來的轉變真的教人很難接受。更重要的是,狼主要是知道他的小男寵變成女人了,會不會很崩潰啊?

「他是狼主?」胡真指著遠方的龍天運問。

山鬼呆呆地點頭。

北狼入主中土、一統天下後建立了金璧皇朝,一開始北狼與中土南北分治,

一朝雙廷,後來北狼劃為領地,由退位的皇帝統領漸漸成了慣例,一直延續至今。前任老狼頭是燎皇,七年前燎皇去世之後據說狼帳不再從俊帝號令,而是由當地耆老按照舊制組成「狼團」治理,沒想到現在居然有了狼主!

她早猜到龍天運是打算與北狼狼騎分進合擊,卻沒想到他會是現任狼主,也難怪能調動這樣龐大的武力。

「怎麼樣?听起來挺威風吧,比什麼天子皇帝可威風多了,比起來我還寧願當個老狼頭。」

「殺!」

崖下兩軍交戰,頓時刀光、火光、廝殺聲不絕于耳,但她卻听到那來自過去的聲音。

兩軍交鋒,無數人頭涌動,但她的目光卻毫不困難地鎖住了龍天運的身影。

「跟我私奔去迦蘭河,你爹不剝掉你一層皮才怪!」

難怪總覺得熟悉,因為她听到的其實不是來自過去的聲音,她听到的是來自地獄的聲音。

那是已死的、蘭歡的聲音……

姓龍,因為他是真龍天子,名「天運」,蘭歡登基時的年號正是「天運」。

她真遲鈍,這麼顯而易見的事實,她卻至今才猜出來——或者是她心里根本不願相信;她不願相信蘭歡會騙她,不願相信蘭歡認不出她,更不願相信蘭歡認出了她卻又不與她相認。

蘭歡始終戴著面具,唯一的理由就是不願被她認出來不是嗎?闊別七年,蘭歡連她也不再相信了。能怪他嗎?連自己的親叔叔都會背叛,她呼延真,一個童年玩伴而已,又算得了什麼呢?

「公子……」山鬼焦急地看著他。

「咦?你怎麼還在?」胡真回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不是叫你走了嗎?」

「狼主命山鬼保護公子,山鬼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公子身邊!」

「別胡說了,干嘛死在我身邊?你快走吧!」胡真不耐煩地揮揮手。

山鬼急得頭上冒煙,但眼前的小胡公子卻讓他不敢放肆;那頭嚇死人的巨獸正雙眼放光地盯著他,看起來隨時都會張開血盆大口吞了他。

北狼狼騎驍勇善戰,霍家軍棍陣威力驚人,再加上中土武林人的幫助,勝利的天枰似乎一面倒地傾向了北狼。然而五千大軍啊,他們前僕後繼,源源不絕!這世上總有比死更可怕的事。

「退則死!懼則殺!」幽州軍的軍頭不斷吼著軍令。

「臨陣退縮者,三等親內具殺之,五等親流放終身,永不得赦!」

幽州兵士們寧願戰死也不敢後退一步,因為等在那里的,是比死還殘忍的刑罰。

狼騎們陷入苦戰。

「公子,你……你不是就在這里看著吧?」

胡真趴在熊獒背上,雙眼直盯著山下,表情卻是一片莫測高深的空白。「我也可以在別的地方看啊,你喜歡在哪看?」

山鬼急了。「公子——」

「閉嘴!再吵我就扔你下山。」傅以錚陰森森開口。

山鬼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對手。這人不知是哪來的,他所展現的武功招數怪異,身法更是迅捷無比、前所未見。

要知道,在南都能被稱之為「鬼」,那不只是嘴上說說,身手不夠飄忽鬼魅是絕對不夠格的。在整個南都,要論身法論速度,他山鬼絕對有自信能排到前十。但這人抓他就像抓小雞一樣容易,他根本連撒腿跑開的機會都沒有。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

「夜梟隊上來了。」那人不知道听到了什麼,突然眺望著下方的山林。夜梟們的輕身功夫了得,必然不會走山路,而是從旁的路徑上來,果然沒多久就看到一群黑衣人如鬼魅般地從樹林里竄出。

不畏戰不怕死的長刀隊已經夠難應付,這百多個夜梟如果也投入戰局,那他們得有多大的損傷?

若首戰就失利,對往後的戰局影響甚大,跟中土武林好不容易才達成的協議也可能毀于一旦。山鬼愈想愈心驚,眼看著戰局陷入膠著,他卻只能在這里呆看著,真是教人心急如焚!他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突然,崖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似有什麼東西正在靠近,他們速度極快,像是一群身懷絕世武功的武林高手,但怎麼可能數量那麼多?而且……而且他們的後面是斷崖!哪里有路啊?!

山鬼慌張地往後看,那聲音他分辨不出,到底是什麼東西靠近了?

「師妹。」

「听我號令。」

在後來的幾十年里,山鬼經常想起、也經常對人說起這一幕。

在這之前,他總覺得是小胡公子配不上狼主,論樣貌、論武功、論才氣、論智計,小胡公子總略遜狼主那麼一籌。

北狼人以強為美,小胡公子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除了之乎也者啥都不會,連宮千歲都比不上,更不要說擅于術法的宮千水了,人家可是決勝千里之外,殺人都不用刀的!可狼主身負國仇家恨,是要奪江山放眼天下的人物,小胡公子甚麼的,實在有些小家子氣不是?

可是在這一刻,十來頭巨獸神出鬼沒地從後方斷崖下飛竄上來,無聲無息地列隊在胡真身旁,巨獸背上都馱著與獸身同色的嬌小殺手,面罩下的眼楮殺氣騰騰。更嚇人的是夜風翻卷,無數只黑色蝠翼在夜空中鬼魅似地緩緩飛來,山鬼張大了嘴,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瑯琊的犬蝠們啊……」

一直蟄伏著的胡真終于起身了——或者說,她所騎著的巨獸起身了,那是一條灰白色的狗,比他所以為的還要更巨大!苞驢子體型一樣大的動物還能稱為之「狗」嗎?那狗倨傲地睨了他一眼,他的心神駭然震顫,居然不由得微微往後退了幾步。

媽、媽啊……這到底是甚麼怪物?!

「殺!」

巨犬們仰天長嘯,發出「凹嗚」的長嘯,那聲音是那樣巨大,連山崖下正戰得難分難解的兩方人馬都不自覺地停下來掩住耳朵。

轟隆隆轟隆隆!巨獸們奔跑的速度快得驚人,它們咧開大嘴咆哮,獠牙在月光下閃閃發亮,螢綠獸眼散放著瘋狂噬血的光芒!

「哇!」獸群還在半山腰就已經有人放聲尖叫了。

「妖怪!有妖怪!」

「狼神來了!快逃啊!」

驚叫聲四起,巨犬隊從山崖上沖下來的這一幕實在太驚人,一時之間竟無人敢阻擋它們,所有人紛紛驚叫著四散奔逃!

比它們速度更快的,是天上飛的黑蝠,那分明長著人臉的東西卻有著黑色巨大蝠翼,呈大字形飛掠而來,但人怎能在天上飛?

那些蝠人從天而降,速度比巨犬們還快!它們神速地飛到戰場上方,手里不住地往下扔著一團團炮彈似的東西,每一扔都在地上激起一陣煙霧,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蝠人在半空中飛翔來回盤旋,頓時整個霍家莊幾乎被那白煙掩沒!

「這到底是?!」山鬼驚叫!

「迷煙。」胡真居然輕輕一笑。

「迷……」山鬼這才想掩住自己的口鼻,但他們早已沖入陣中,此時遮掩已來不及了。

「傻子,我早已命人在你們的食里放了解藥。」

難怪她剛剛就只是在山上靜靜地看著卻不出手,原來她竟是在等,等著人最多的時候,等著夜梟們自己送上門來。

果然,白煙過去,幽州軍隊被鬧得大亂,吸了迷煙的人搖搖晃晃地趴在地上,有些直接躺平,有些抱著肚子嘔吐,體質強健或者早早掩住口鼻的剩不到一半,但長年浸yin在毒藥中的夜梟卻強悍得多,他們依然頑強地撲上來!

「小心!」山鬼大叫!使盡全力才能跟在胡真身旁,眼看著幾枚銀梭飛來,猛地出手打落了幾枚,卻還是有幾枚往胡真身上激射而去!

伏在巨犬背上的胡真稍稍側身便閃過了那些暗器。

噗噗噗!連續幾聲輕響,她手上不知何時出現一把連弩。胡真箭法奇準,擋在她面前的夜梟一中箭便立刻倒下,竟是見血封喉的毒辣武器。

山鬼驚愕得頓了下腳步,只是這一頓,巨犬就去得遠了,一時之間他居然追不下。

「小胡公子!」

「小胡公子!」

兵荒馬亂中的這一聲喊原本應該被掩沒的,應該不會有人注意到,但偏偏就是有人注意到了。

巨犬、黑蝠來得太驚奇,這支奇兵完全出人意料之外,連龍天運也不知道怎會無聲無息中來了這麼詭奇的援兵。即便听到山鬼這一聲大叫,他都還沒意會過來這兩者之間的關聯,直到他往聲音來處看去……

伏在巨犬背上的可不正是胡真?!

他驚愕、傻眼、狂喜,霎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應。視線交會的那一剎,胡真朝他舉起了連弩。

龍天運不動,他怔怔地望著巨犬背上的胡真,她那雙清澄純淨的眼楮是那樣的凝定專注。

連弩噗地一聲發射,在龍天運身側舉刀的兵士被弩箭射得從馬鞍上翻倒,另一邊的地鬼也在同時出手,他手上拎著搶來的長刀,毫不猶豫地將它當成暗器往胡真胸口射出!

山鬼又是一聲驚詫的大叫︰「地鬼住手!」

龍天運嚇得魂飛魄散!他飛身撲過去,動作卻慢了!

「吼!」巨犬咆哮著直立起來,一巴掌揮掉了長刀,另一巴掌將地鬼打得飛出去!

胡真從巨犬背上以一個漂亮的鷂子翻身落地,可也在同時,另一道人影激飛過來,胡真舉起連弩,卻在看清來人時扣弩不發只側身輕巧地退了幾步,沒想到那人攻勢凌厲,半空中居然招式不斷,連連發掌。胡真沒料到他動作如此迅速,更沒料到他會對她下殺手,一時之間竟防備不及,砰地一聲當胸中了一掌。

聶冬不會傷她,她很肯定,因著這肯定,她錯愕得直接吐了口血,那剛強威猛的一掌讓毫無防備的她往後飛去,幸而大白及時撲過來用身體攔住去勢,不然她直滾下山都有可能。

電光石火間,一切都發生得太急太快!

龍天運的長劍斜刺過來,聶冬竟不閃不避,屈指成爪直往胡真面門抓去。

「師妹!」傅以錚大駭,領著巨犬飛身來救。她該閃得過去的!聶冬那一掌並不見得如何高明,她怎麼會閃不過?!

幾頭巨犬同時迅疾無匹地逼過來,它們身型太過巨大,獠牙森然,聶冬能不避龍天運的長劍,卻不敢不閃這些熊獒的利齒。他不得不飛身閃避,只這一閃,胡真便重新跳上大白的背;她唇角的鮮血染紅了胸口的白衫,臉色蒼白如紙,然而更讓人心痛的是她的眼神,她不可思議地望著聶冬,不可思議地望著龍天運。我們……難道不是朋友嗎?

她竟然同時被兩個男人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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