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花龍戲鳳 第十六章

作者 ︰ 席絹

第四章

這幾日不知怎地,天氣突然有些燥熱起來,明明還是春天,外頭的春花還在枝頭熱鬧著,早晨、黃昏時吹來的春風也帶著些許沁人的涼意,但在中午前後這時段,偏就是熱得人忍不住冒汗。

柳寄悠輕搖織羅扇,坐在廊前乘涼,看著牆邊種下的花籽已經冒出了芽,心中默念著許多春寒春涼春風之類的詩詞,霎時覺得那股燥氣消停了許多,心不在焉地听著英王龍天連興致勃勃說著一些她不感興趣的話題。

是的,英王。這個有過一面之緣、也應該就僅只那麼一面之緣的人,竟然莫名成為這間小院的常客。

能在昶昭皇帝的後宮這麼來去自如而不怕招忌的,也就龍天運下頭那三個同母弟弟了。當然,定也是皇帝老爺親口允了此人可以隨時來找她,英王才敢真的天天往她這邊跑。美其名說是要給她挑個好人家,其實不過是在帝京期間委實閑著沒事,找她斗嘴罷了。

平和的聊天顯然已經滿足不了這個慣常在邊境經歷險峻環境、作戰殺伐的男人,在不能動刀動槍的時候,就算只能舞文弄墨,也是喜歡有著刀光劍影、口誅筆伐的那種快意淋灕。

他們之間迅速成為朋友,全因為她能「辯」。

辯文章、辯詩詞歌賦、辯襌意、辯種種看法,高大上的天下大事能辯,低小下的雞毛蒜皮也能斗上一嘴。

就說昨兒個,他們二人為著「丫鬟應該挑比主子美的還是比主子丑的」就辯上了老半天,最後不管誰的說法更勝一籌,仍然是誰也不服誰。

賴皮的英王殿下說了︰「就算你引經據典說得本王一時想不來反駁的話,也不代表你是對的。那只說明一點︰本王訥于言,沒有急智。」明明是斗嘴輸了,偏還要在自己臉上貼金。這是在說自己是個君子呢,所以訥于言,敏于行。

柳寄悠暗暗丟給他一記白眼,對這個以英武剛烈聞名皇朝的王爺,也算是看清楚其真面目了。剝開美好的外表形象,其實就是個兵痞子一一且還是個熱愛斗嘴、斗輸了也不肯服輸的那種。

不知他那美麗賢慧的王妃是不是不清楚他的真面目,抑或即使清楚也無法滿足他熱中斗嘴以及四處閑話的嗜好,致使他們夫妻相處始終有禮不踰矩,就是一般貴族家庭的樣版典型。也許英王妃會安于這種「正常」的夫妻相處之道,但英王並不,他更喜愛機伶能辯的女子勝過順從安靜的。

在這個以男人為尊的世道,做女人還挺難的。

英王與人相熟之後,其不拘小節的性格就顯現出來了,根本沒把她如今的身分當回事,壓根忘了她是「皇帝秀女」,直接就很不見外地喊她名字了一「寄悠,你至少看一下我辛辛苦苦為你找來的畫像吧,可能里頭就有你未來的夫婿呢!」來了老半天,痛快淋灕地跟柳寄悠斗嘴一回之後,再度想起今日前來的真正目的一給她相看男人。

柳寄悠不客氣地將那疊差點要頂到她鼻子的畫像給推開。

「我說了,不想看,沒興趣,不勞煩。謝謝英王殿下的好心。」

「再怎麼說,咱們也算是朋友了。既是朋友,本王當然要急人之所急,事關終身,你別害羞,也別推拒,畢竟年紀擺在那兒,你坦然些,就別來扭捏那套了,你這長相和年紀做來不像話。不就選蚌男人嘛!是個女人都要經歷這遭,你好好挑一個,給你下半輩子謀個舒心日子過。」英王仍然將拿畫像的手抬得高高的,堅持要她過目。

柳寄悠見他糾纏不休,還誤以為她這是在害羞。真是夠了!不禁直言道︰「老實說,我並不認為嫁為人妻是女人必經的路。我是真的不想嫁人,不想、不願也不屑,您听明白了嗎?」

「呃……」英王謹慎打量她擺了滿臉的不耐煩,確實看不出來一點「害羞」、「欲嫁佯拒」的樣子。啞口了好一會,才問︰「你是說真的?」

柳寄悠雙手合十真誠道︰「感謝老天,您終于願意相信我說的都是真話!英王殿下,我再強調一次,我不想嫁人,這件事,再真切不過了,沒有半絲作假。」

「……可這……這不合常理,也不合世情啊,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難道真是皇兄當年那句話傷她太深?以致她決定拒絕世上所有的男人?

柳寄悠也不管英王此刻滿腦子在胡思亂想些什麼,逕自道︰「我好不容易捱到乏人問津的年齡,再堅持個幾年,就再也不會有人要我嫁人了,我正默默等著好日子到來呢,拜托您少給我添麻煩吧。」她是看明白了,對于英王,真把他當朋友的話,就不用戒慎小心,說話直白就好,不用彎彎繞繞︰就算說了什麼冒犯的話,他也不會放在心上,是個心胸很寬闊的人。也因此,柳寄悠就算對他的多事很嫌棄,卻也欣喜于有這樣一個朋友。

他們是沒有身分、性別之分的朋友,她很珍惜這難得的友情。

「一個女人沒個歸宿,怎麼能說是好日子?」雖然一直覺得柳寄悠是個特別的女子,但特立獨行成這樣,不是在為難自個兒嗎?這世道,對女人的要求比對男人嚴苛太多。她所謂的好日子,卻是一條艱辛的路,她難道不知道?「獨身不婚可能不是世人眼中的好結局,但我早就想清楚了,比起孑然一身,我認為,嫁給人當妻子更讓我難受。我不需要有一個丈夫。」

「光听你這樣說,我就覺得你壓根兒沒想清楚。」英王覺得雖然自家閨女還小,離嫁人那一天還很遠,但他竟然這麼早就能體會到為女兒張羅婚事的糾結心情了,那滋味真是一言難盡……「世間有男女,男女為夫妻,就跟天地、陰陽、日月等等,都是一種理所當然的存在,而不是你認為的需要或不需要。」「事關我自身的福祉,我就能選擇需要與不需要。我只是自個兒不想嫁人,區區一個我,壞不了世間倫常。英王殿下您大人有大量,就別再試圖說服我了吧!這種白費工夫的事,就別再浪費你我的時間了。」

「如若你真的躲避掉一個女人生命中必經的歷程,等你老了,一定會後悔。」英王語重心長地說。

「老了之後的事,很不必現在就開始擔憂起來。不管日後我會不會後悔現在所做的任何決定,我都會承擔下來。至于現下,我認為,逼我嫁人,剝奪了我這種清閑自在的日子,才會令我後悔。」她瞄他一眼,「再說了,英王殿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您現在做的事可不地道啊。我們金璧皇朝的人都愛美,把美當成一種德性去追求,如今您拿著這些才俊的畫像試圖作媒,給他們找個不美的女子為妻,您對得起他們嗎?」縴指指著英王手上那疊畫像說著。龍天連挑眉道︰「我找的這些才俊,品德勝過容貌,都不是絕世美男,不會壓得你暗淡無光,你放心。」

「放心什麼啊!」柳寄悠微扯嘴角,蹙眉瞪眼。她自知不是美人,但也從不覺得自己是丑女好吧!事實上她很滿意自己的長相,並不覺得會配不上誰。

「我辦事,你放心。我選的男子無一不是品德高尚的,本身也不重色,更欣賞有才學的女子。比如這個吧……」英王攤開放在最上頭的畫像,「他叫高遠璇,二十五歲,前景看好,家世足以與你匹配,十八歲時曾訂親,但那未婚妻尚未過門即染病亡故,之後一心向學,是今科進士,雖名次不顯,但才學扎實,品性寬厚且潔身自好,至今無妻無妾,是個愛書成痴的人。」

柳寄悠不經意掃了一眼,不是很能從那張失真的畫像上想象出真人的模樣,只能確認此人大概不丑,但那又如何?她不感興趣。

她的婚事,可不打算讓任何人「幫忙」。自大點地說,就算是皇帝突然想不開打算娶她,她也敬謝不敏。

當然,當今龍椅上那位英俊不凡的皇帝自是不可能看她上眼就是了。

以女人的虛榮心來說,她無法否認曾在年少時為自己並不出色的容貌感到失望,畢竟她的家人都長得很好,父母兄姊都極為好看,怎麼就單她偏偏不出彩?明明她五官也與家人肖似啊,但長出來的樣貌就是差了好幾階,也不知道是什麼道理。但知識與歲月為她帶來了豁達圓熟的思想,讓她日漸明白,平凡有時亦是福氣,端看由什麼角度去想了︰也許,一旦容貌無法成為對方鍾情的理由後,才能看出感情的真實度有多少。

她相信,如果有人真心儀、愛上這樣的她,就必是真情真意了。少了外貌的媚惑,一切就顯得簡單得多。不過,現在她對情情愛愛己不感興趣了,早不再想這些事。

十二歲那年,她已看清這世道以及自己,因此未曾再有企盼。能超然看待人間情事之後,一切種種便若雲淡風輕,不足介懷了。她喜愛這種悠然自得的日子,又怎會允許因為不得不去嫁人而改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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