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冤相豹何時了 第十六章

作者 ︰ 童遙

踏進御書房,陽黧便咚一聲地雙膝跪地,「熾書哥哥,請你收回賜婚旨意。」

瞧見陽黧雙眼紅腫,額上還裹著傷布,觸目驚心的血跡染在其上,嚴熾書冷眸微眯,「起來說話,誰讓你給朕跪了。」隨後朝內侍總管望了眼,後者立即領著所有宮人退了出去。

「你不答應,我就要一直跪著。」陽黧哭啞的嗓音仍帶哽咽,白兔似的紅眼迷蒙,開口的語氣卻很堅決。

「真讓修武給慣壞了,連朕說的話也不听了。」步下台階,嚴熾書一把將跪地的陽黧拉起,眼神瞟向一旁安靜的玄殷。

想知道不會自己問,看我干嘛?低哼了聲,玄殷不作答,一**坐在雕龍刻鳳的黃花梨椅上,暗自在心里將羅修武罵了不下數百句,要不是他鬧了這事,他何須兄長兼車夫外兼護衛的帶陽黧回宮,然後見著那讓他恨得牙癢癢的皇帝。

竟然還在斗氣呢,一扯上平曦,什麼精明干練、深思熟慮便全給丟了,真是枉為一國之相。

心中月復誹,嚴熾書低嘆了聲,拉著陽黧的手開口,「發生什麼事了,怎麼會傷成這樣?讓太醫看過沒?」

听他提到羅修武,陽黧心頭一酸,眼淚便又撲簌簌直掉,抽抽噎噎地開口,「嗚……我的傷不是重點,我、我不嫁他了,你收回聖旨吧,嗚……」

「傻丫頭,聖旨既出,豈能收回。」擁有玉面修羅之相的嚴熾書,冷峻霸道的面容,在面對這頗得他緣的女孩時也不由得放軟了些。「你是公主、,這皇宮便是你家,有什麼委屈你全給說了,朕定幫你討回口氣。」

「我不委屈,我只是累了……這樣的一相情願好累、好傷人……」不說還好,陽黧這一開口,又將沉積在心底的痛全給挑了開來。這一路的奮不顧身、失親之痛全張狂地冒出來,嘲笑她的天真、指責她的不值。

「唉,哭吧,哭過就沒事了。」低嘆了聲,嚴鐵書放任陽黧肆意值泄。

好半晌,整個御書房里淨聞女娃兒泣聲。一個哭不夠,連跟來仍舊的平曦也難過得跟著掉淚了。

直到哭聲漸歇,見陽黧情緒平穩些後,嚴熾書才又開口,「要朕撤收旨意也得有個理由,到底出了何事?」

吸了吸鼻子,陽黧緩緩開口︰「下午我回太尉府時,看見修武跟那個什麼韓姬的抱在一起……他說什麼不過是指婚,要我甭想控制他的人生。」

「有這種事?依修武的性子,他不可能會護著個妾,約莫是誤會吧。」

陽黧抑郁難抒地搖了搖頭,「人們總說眼見為憑,不管我看到的是真是假,為了愛他,我付出了極大的代價這點是千真萬確的。」

哀莫大于心死,陽黧伸手揉了揉含淚瞳眸,「如果愛他必須與別人共同擁有,那我寧願放棄。」

見嚴熾書沒反應,陽黧起身又跪在他面前,「算我求你了,請你收回賜婚聖旨吧。」

「皇兄,你快答應啦,不然修武又要欺負她。」不知是跟著湊亂還是太有義氣,跟著哭的平曦這會兒竟又跟著跪,還猛搖著嚴熾書的腿。

「你們這兩個丫頭,真是……」被這麼一折騰,泰山崩于前仍不改其色的嚴熾書頭都疼了,忍不住將頭轉向一旁。

竟然還打起盹了,丞相當成這樣,對嗎?正愁著解套之計的嚴熾書,壓根不覺自己公私不分,悶悶地輕咳了聲。

拗著股氣好幾天不同他搭上話的玄殷懶懶抬眼,心想自己要再不幫個手,這戲恐怕演到天黑都沒法落幕,他們不累,他看得可倦了。

起身將平曦牽起,玄殷不疾不徐地開口︰「不如試試倒行逆施。」

隔日,一道聖旨落下,霎時炸翻整個太尉府,下人們個個哭喪著臉,看著府邸主人的眼神仍是恭敬,卻少不得地添了幾分怨怪。

鳴……調皮淘氣又親切可愛的公主當不成大伙的主母了,蒼天無眼呀!

而那個被指摘為凶手的太尉大人呢,在接到聖旨後便怒氣沖沖地進宮去了,那股子抓狂氣勢讓見著的人都生生捏了把冷汗——主子應該不會弒君吧……

不過這些人多慮了,因為進宮求見的羅修武,壓根見不著皇帝。就在他耐性全失,準備讓隱在君側的熾影衛將人給揪出來時,內侍總管傳來的口喻卻讓他打消了念頭,忿忿地拂袖離去。

是夜,月朗星稀,萬里無雲,城郊十里外的綠林里,在沙沙作響的竹葉聲中夾雜著男人粗喘的呼息聲、腳踏凌步的鞋履聲以及肉搏拼斗的撞擊聲。

「在你眼中,到底把我羅修武當什麼了?任意賜婚再隨興退婚,拿我當猴般戲耍嗎?」左拳一劃,羅修武力自掌生的拳頭跟著擊出,將嚴熾書壓逼竹叢,咬牙沉狺。

沉氣一聚,嚴熾書腳踝一拐,提膝上頂,掙月兌了箝制,「當你是顆頑冥不靈的石,當是這世上少數得我信任的臣子,當是我不想失去的兄弟。」

「廢言,別以為你是天子,就能任意將我揉圓搓扁的玩弄。」抄起地上斷竹,羅修武拿它當長戟用,招招凌厲,記記直攻命門。

利落巧閃,嚴織書端出醉八仙拳法,抗衡狠使槍術的羅修武,斗得難分軒輊,「自古君無戲言,而今我賠上帝尊做戲耍,為的是什麼,你想過嗎?」

賠上帝尊只為戲耍,這的確不是他的作風。頓了一剎,羅修武隨即用掉腦中那絲迷惘,再起攻勢。

徒手擋下朝腦門直落的那一擊,嚴熾書偷了空隙,足尖輕點,躍上了細竹,居高臨下地開口︰「修武,熬過了刀口下舌忝血的日子,已屆而立之年的你,難道不該想想未來嗎?」

「何須多想,未來不就是傾力守護這片得來不易的江山嗎?」

「江山自有世代交替,功過也總有散盡的一天,而你空寂的心拿什麼

補?」趁羅修武一時分神,嚴織書疾影直落,朝他結實肩背點了幾記。

心空?嘗慣孤單的心,在絕對的冰寂里怎麼會沒有一絲被填滿的渴望……

但能嗎?安全嗎?

輕撢下衣袍,嚴熾書怡然自若地走向竹亭,「戰場上的你毫無所懼,現下只是要你攤出顆心,你便卻步了嗎?」

「將心赤luoluo的拿出,陷己入危,值得嗎?」幾句話的光影,控制身軀的穴道已解,羅修武卻不想動,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任由一身熱汗同心緒般紛亂流淌。

「心結、心結,可笑的心結呀。我這從不輕信一切的人都瞧得清了,你竟辨不明。」信步走到亭邊的井旁,拿起木勺子的嚴熾書笑嗤了聲。

啜幾口沁涼泉水,嚴熾書淡然續道︰「如果她有心害你,何以在你遭刺時比你還緊張?倘若貪圖虛榮,那麼貴妃之位理當勝過太尉夫人,可她卻只執著于你。」

「許是計謀深遠,她只是在等待更恰好的時機。」話回得麻利,可羅修武自己都忍不住因這牽強理由感到可恥。

「就那妮子?」嚴熾書好笑地挑高了眉,末了也只是頭輕搖,泡起茶來,「退婚旨意除了希望你能瞧清自己的心外,也是因為她開口要求。」

她求的?那個恨不能黏在他身上過一輩子的人?那個成天嚷著愛煞他的人竟會求取消婚配?那愛,喊假的嗎?!

安靜了片刻,羅修武終究敵不過心底那絲疑惑,訕訕然問道︰「她說了什麼?」

執起杯聞著茶香的嚴熾書懶洋洋回道︰「她說即便與你相愛要付出沉重的代價,她也從來不悔。可若是她給的愛你不願接受,那麼她也不會再為了一己之私強求,與其逼你奉旨成婚換來互相折磨的未來,她寧願放手還你自由。」

強求……互相折磨的未來,放我自由……這都是些什麼跟什麼呀?

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也不問人意願,平靜的日子被無賴闖入的她弄了個天翻地覆,這會兒她又拍拍**說不玩了,還有沒有天理了?!

走就走吧,他樂得輕松。可心中那股不甘、不舍、不願又是為什麼……

之後,羅修武沒再開口,思緒被攪得一團混亂,兀自沉思的他不知道嚴熾書何時離開,就連東方天際露出了魚肚白也渾無所覺。直到慌忙找來的端木,拿著秦狩傳回的急訊,這才將他拉回現實。

諾大的向陽殿里,陽黧抱著曲起的膝獨坐床榻,心思因手中緊捏的信而復雜。

雖然我始終想不透你是為了什麼對我執著,可你的一片真心我也不是完全沒感覺的……

求的不多嗎?錯了,她求的其實很多、很貪……

求他全心的呵護,求他全意的愛憐,求他此生唯有自己再無他人……

可她是只獸。縱使為愛而選擇成人,然而自己那單方面的愛對他來說何嘗不是種過分的逼迫。就因為自己甘願地付出,便要求他也得同等付出,多麼自私啊……

那日對你太嚴厲還誤傷了你,對不住。我不是善于言辭的人,但我想我有必要讓你知道我去了哪里。另,退婚聖旨我攔下了,你仍是我的未婚妻,請你,等我回來。

等他回來……然後呢?

繼續待在他身邊,繼續為不同的心思爭吵?

曾經以為,只要身化人形,只要死心眼地跟著他,便能得到他的愛。可一路走來,她才終于知道自己的天真有多麼可笑。

姑且不論他是人,而她是只獸,看待事情的觀點及認知上總有些差異。面對他的存疑,她多想大聲地對他說︰我就是小黑炭,是那只打小讓你救下的小豹崽,是那只與你相依相伴過的黑豹。

可她不能,因為礙于戒律,更因為怕。

怕他在得知真相後會驚懼地將她推開,怕他掛著嘲弄笑容說??我怎麼可能會愛上只野獸。

愛從來不是對等的,不是你愛我,我就一定也要愛你。光她一個人守著身世之謎傻傻執著,又有何用?

也許……打從一開始她就錯了。

救它,只是因為不忍,記得它,只是因為它是只讓他養了半個月的豹。

是她,可笑地誤解了……

掛著淚的臉龐泛著自嘲的輕笑,陽黧將信攤平,仔仔細細地折起,小心翼翼地收進懷里。

這是她唯一帶得走的東西了。他的心,她得不到,那麼還給他自由吧。

「真的決定了?」從窗外躍進來的貓,舌忝著陽黧頰上的淚,以獸語低問。

「嗯,是該走了。人獸畢竟殊途,光天真地痴纏著他又有何用。」

「白虎說它會在城外五里處,等著接你。」

「貓僕,跟我一起回獸域吧。要不我走了,誰來照顧你?」將貓抱在懷里,陽黧不舍地說道。

「才不要咧,我在這讓人養慣了,到哪都有得吃,才不笨得回獸域。」

「你跟著我這只豹,還怕餓死呀!」貓兒的話讓陽黧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甭來這招,總之這人界里好玩的事多著咧,我才不想走咧。」

「好吧,那你保重,有空記得回獸域探探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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