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姚錦杉回到耳房,看了下緊閉的房門,不由得在外頭踱著步子,想著要不要敲門,就這樣猶豫了快半個時辰,心想男子漢敢做敢當,終于屈起指節,往門板上敲了兩下,等待屋里的人回應。
喀!
房門打開,童芸香紅著眼楮瞪著他。「還有什麼事?」
「你……」他清了下嗓子,要開口道歉有些困難。「你……上回不是在問如何讓木雕更加細致完美、刀跡清楚圓滑嗎?」
她一臉困惑,之前問這個男人都不肯說,怎麼突然提起?
姚錦杉撇開俊臉,沒有看她,有些別扭地說道︰「如果你還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告訴你。」
這是在求和?還是在找台階下?童芸香突然有所領悟,不管這是不是他表達歉意的方式,聰明的話自己就該抓住這個機會。
「我當然想知道。」既然他有心道歉,她也就大人大量不計較。
他這才把目光調回來。「那我就教你好了。」
「怎麼教?」
「你手上有沒有多出來的木頭?」
想到可以學到更高深的技巧,童芸香心情也轉好。「當然有,就在屋里,不過我只有松木和樟木。」
「對初學者和經驗不足的人來說,松木和樟木比較容易發揮。」姚錦杉走到窗邊的桌子前,看到上頭堆滿各種刀具,還有好幾塊木頭,便拿起其中一塊。「而水曲柳和冷杉木的木紋變化多端,造型起伏也越大。」
她頻頻點頭。「我女乃女乃也是這麼說的。」
「還有,刀頭越薄越鋒利,牢度也越差,開毛胚的刀頭可適度的厚一些,才禁得起槌子的敲擊;而修光用的刀頭可以再薄些,方可將木料刻得光潔……」他拿起幾支雕刻刀,為她講解。「這些是基本,一定要記住。」
接著,姚錦杉實際做給她看。
童芸香一臉認真,只要他肯教,當然要全部學起來。
兩人埋首在刀具和木料中,只要聊起最喜歡的木雕,全都忘了時辰,也忘了彼此之間有過的不愉快。
待娟兒送飯菜過來,看到他們相處融洽,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趕緊去告訴劉氏,劉氏听了相當開心,便又跟丈夫說。
程承波撫著胡子,轉憂為喜。「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我就說老爺想太多了,夫妻之間有共同的喜好,一定可以增進雙方感情。」劉氏笑道。
他嘆了口氣。「如果是這樣就好。」他沒辦法對妻子說出表哥這段婚姻的真相,因為一旦妻子知道,娘也會知道,事情會更麻煩。
接連幾天下來,兩人聊的話題都離不開木雕,姚錦杉原本打算只教她一、兩個絕竅當作賠罪,不過他很快就發現這位童家二姑娘的悟性頗高,而且認真好學。要知道,香山幫內有三千多名匠人,皆是男子,還沒有遇過哪個女子像她這般專心投注在雕刻上頭,一坐就是五、六個時辰,還不喊累。
姚錦杉內心不是沒有掙扎,幾次想起她如何以母親的遺物來要脅自己,以及她娘家人虛偽惡心的嘴臉,火氣就上來了,可只要聊起木雕這門功夫,以及對它的熱愛,馬上又搭上話。
他越教越起勁,但也嘔到快吐血。
就拿現在來說,姚錦杉看著手上鑿好的粗胚,告訴自己不該坐在她的寢房,可童芸香就坐在對面,眼巴巴地望著他,等待評論。
「如何?」她既期待又怕受傷害地問。
「嗯……勉強過關。」他沉吟後回道。
她有些失望,但是不氣餒。「你要告訴我哪個地方不好,我才知道要怎麼修正,把話說得難听點也沒關系,我禁得住批評。」
姚錦杉冷冷一哼。「上次是誰說不想听到我有任何批評?」
「那是因為……我以為你會針對我這個人故意貶低,不過現在知道你不是那種心胸狹隘的男人,是很認真在教我,我自然也可以接受批評。」童芸香說出自己的想法。
他瞪著她。「你說我心胸狹隘?」
童芸香立即澄清。「我是說以為,現在已經知道你不是了,你肯不計前嫌地教我,證明你是個大好人。」這樣總該滿意了吧?
「哼!」他臉色還是不大好,垂眸看著手上的粗胚。「這是什麼?老鼠?」
她秀眸圓瞠。「什麼老鼠?這明明是兔子!」
「為什麼想刻兔子?」姚錦杉隨口問道。
「我打算送人,對方是個三歲左右的小女孩,我想她應該會喜歡兔子才對。」童芸香翻找著手上的圖稿。「真的不像兔子嗎?我見過兔子一回,不過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你看。」
姚錦杉看著幾張圖稿,表情有些嫌棄。「畫得不像。」
「你看過兔子?」她咬牙問道。
他橫睨一眼。「那是當然,我還吃過兔肉。」
「你怎麼吃得下去?」童芸香一臉作嘔。「想不到你為了口月復之欲,竟能把那麼可愛的小東西殺來吃!」
「又不是我殺的!」姚錦杉輕斥道。
童芸香還是用看待凶手的眼神瞪著他。
「……今天不教了。」他惱羞成怒,拂袖而去。
「今天不教?意思是明天還會教我嗎?」說著,她忍不住噗哧一笑,粉色唇角不禁往上揚。
其實她一直在等他何時翻臉,又再度擺臉色給她看,但是這十天下來,姚錦杉不僅很有耐心地教導她,若有不懂之處,也會講解到自己明白為止,能這麼近距離地說話,沒有再惡言相向,讓她不由自主地開始期待他能夠用正眼看待自己,真正認識自己。
她真的很傻對不對?
「但我實在情不自禁……」童芸香苦澀地喃道。
兩天後,姚錦杉提了一只竹籠回來,里頭有只溫溫順順、白白胖胖的兔子,就連程子浩才兩歲的兒子都高興地嚷著要跟牠玩,于是他打開竹籠,讓兔子跑到外面來。
「兔子、兔子!」小芝麻開心地拍著兔子的屁|股。
「輕點!不要嚇到兔子。」母親林氏趕緊斥責。
劉氏看著孫子高興的模樣,也跟著呵呵笑。「小芝麻喜歡兔子?」
「兔子……」小芝麻一把撲過去將兔子抱住,沒想到受驚的兔子開始亂踢,嚇得小芝麻立刻放開牠,不敢再靠近。
程承波一臉疑惑。「怎麼突然買兔子?是想殺來吃嗎?」
「當然不是殺來吃,是……」姚錦杉怎麼說得出口?「沒什麼,只是一時興起才買下來,想說小芝麻會喜歡。」
等到小芝麻累了,趴在他母親的身上睡著,他才提著竹籠回到耳房,擺在童芸香面前。
「兔子長什麼模樣,好好看個仔細。」他涼涼地道。
童芸香看著兔子,又看看他。「你買的?」
「如果不要,我就殺來吃。」
「我當然要了!」她馬上把竹籠提走,退了好幾步遠,深怕姚錦杉會來搶,接著才赧然地道。「謝謝。」
瞥見她羞澀的女兒嬌態,姚錦杉心頭一震,驚覺到自己太多事,根本不必為她設想這麼多,但是做都做了,再說這些已經太遲。
「不必謝我,我只是受不了有人把兔子刻成老鼠,想要拿去賣錢,就得刻像樣點,若是被人嘲笑,也會間接連累到我。」他丟下這句話,就匆匆地出去了。
這是專程為她買的嗎?童芸香不由得蹲在地上,看著正在啃菜葉的兔子,那麼悠哉自得、沒有煩惱。「我真的可以期待嗎?只要有他喜歡他未婚妻的十分之一,我就心滿意足了……」
不想白費姚錦杉的心意,她馬上動手畫起圖稿,然後重新鑿粗胚,這次一定要讓他沒話說。
當天晚上,姚錦杉和程承波兩人在廳里喝了幾杯,又聊了好一會兒的話,約莫亥時左右才回到耳房,見她寢房的燭火還點著,想著她八成又在做木雕。
這位童家二姑娘一旦工作起來,可以說是全神貫注、不吃不喝,直到不得不休息為止,這一點跟自己很像,難怪有些想法會很契合。
「如果她沒有用母親的遺物要脅我,逼我娶她為妻,也許……」
也許什麼?
姚錦杉用力甩了甩頭,雖然跟這位童家二姑娘有共同的喜好,只要放下心中的成見,還是很談得來,但那又如何?他的心里自始至終只有玉嫻一個,絕不會對其他女子動心。
十月中旬,香山幫的匠人已經準備來修繕房子,因為用的是母親留下來的銀子,姚錦杉每一分錢都要花在刀口上。
這天是個宜開工的好日子,他和程承波準備供品、米酒和紙錢拜過福德正神後才正式動工。
「這位便是東家,姓姚。」程承波跟匠人們介紹。
「姚爺。」匠人們朝姚錦杉躬了。
「接下來這段日子就有勞各位了。」他朝眾人拱手回禮。
見他態度客氣有禮,匠人們也笑著道︰「哪里、哪里。」
接著姚錦杉開始和他們討論細節,並指出幾處需要修復的地方,見他對蘇派建築工法有相當程度的了解,木工部分更是熟稔,不輸給他們這些老手,眾人不禁刮目相看,討論得也就更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