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戌時左右,童芸香打開竹籠,將一些牧草放進里頭喂兔子,看著牠啃得津津有味,也不禁跟著笑了。
嗒嗒嗒——冷不防的,外頭傳來跑步聲。
她看了下緊閉的房門,心想會是誰?
突然,又一陣跑步聲傳來,這次還伴隨著小孩子的笑聲,而且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的。
「是小芝麻嗎?」童芸香困惑地打開門,探頭出去,見外頭沒半個人,便又關上,才要蹲回竹籠前面,又听到了跑步聲。
「嘻嘻嘻……」這次可以听得出是個小女孩的笑聲。
童芸香再次打開房門,走到外頭,只見一個小女孩站在自己的正前方,五官看不大清楚。
「娘陪我玩——」稚女敕的嗓音響起。
童芸香突然像中邪似的,受到對方牽引,一步步走向前。
小女孩笑嘻嘻地跑開。「娘快來追我……」
「好……」童芸香笑著在後頭追著。
「抓不到!抓不到!」
童芸香伸長手臂,可每次都只差一點就抓到。「不要跑——」
「呵呵……」小女孩頻頻跟她招手。「娘快來……」
她腦子有一剎那清明,似乎感到非常困惑,不過很快地又變得昏昏沉沉。「娘來抓你了。」
就在這時,姚錦杉正好從小河直街的宅子回來。今晚請那些匠人喝酒吃飯,結束時才發現已經很晚了。
當他穿過月洞門,就听到耳房內響起童芸香的說話聲,接著是一串小女孩的笑聲,不禁納悶,將提在手上的燈籠舉高。
「……娘要一直陪我玩!」
娘?這是在說誰?姚錦杉腳步頓了頓。
「好,娘會一直陪著鈴兒……」接著是童芸香的嗓音。
姚錦杉心頭沒來由的一驚,一個箭步上前,就見童芸香背對著自己,而她面前站著一個小小身影,從身高和打扮來看,是個約莫三歲左右的小女孩,左手握著一樣東西,赫然就是前幾天送到郭氏義莊的那只木雕兔子。
它該不會是……他從不信世上有鬼,但此刻除了鬼,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釋。
「你在做什麼?」他用力將童芸香扯到身邊,神情戒備。
小女孩朝她伸出右手。「娘要跟鈴兒永遠在一起。」
童芸香也朝它伸手。「好……」
「快點清醒過來!」姚錦杉在童芸香耳畔大吼。
終于,她宛如大夢初醒般,怔怔地看著他。「我……我怎麼了?」
「你被鬼迷住了。」他瞪了童芸香一眼。
「我要娘……」小女孩哭泣道。
姚錦杉朝小女孩低斥。「她不是你娘!」
「嗚嗚……娘……」
「難道它是……鈴兒的鬼魂?」童芸香也認出它手上的兔子,還有若隱若現的小小身影,驚詫地喃道。
小女孩飄向前。「娘答應過要跟鈴兒永遠不分開的……」
「她是我的妻子,不是你娘,你不能把她帶走。」姚錦杉馬上將童芸香護在自己身後,不讓它再靠近。
童芸香听到他親口說出「妻子」二字,不禁兩眼圓睜,瞪著眼前的高大背影,以為自己听錯了。
他承認她是他的妻子?這不是在作夢吧?
「人鬼殊途,你已經死了,就該去地府報到。」他試著跟小女孩講道理,可惜它听不進去。
「我不要跟娘分開……」小女孩又飄過來。
姚錦杉護著身後的人,不斷地往後退。「她不是你娘。」
「我來跟它說吧。」童芸香鼓起勇氣開口。
「不要靠得太近。」他叮嚀。
「我知道。」她從姚錦杉身後出來,跨前一步,兩手撐在膝蓋上,半蹲下來看著小女孩。「鈴兒,我不是你娘,不能跟你走。」
小女孩嗚咽一聲。「我要娘……」
姚錦杉在一旁戒備著,為了以防萬一,還伸出右手,以便隨時可以把童芸香拉回來,避免她被帶走。
「我知道一個人很寂寞,很想有人陪伴,但我保證你不會永遠是一個人,等你去投胎之後,會有真正的爹娘疼你、愛你,不會再孤單了。」童芸香可以體會它的寂寞,因為除了女乃女乃,她也都是一個人。
小女孩稚氣地問︰「真的嗎?」
「真的。」她指了指它手上的東西。「你喜歡我刻的兔子是不是?」
聞言,小女孩將木雕兔子抱在胸前,開心地點了點頭,雖然看不清楚它的五官,但就是知道它在笑。
看著它緩緩地消失,姚錦杉才吁了口氣。「已經走了嗎?」
「應該是。」
「要不是我正好回來,你可能就要被它帶走了。」他有些氣惱。
她被罵得很無辜。「我只記得听到小孩子的笑聲才出門察看,接下來的事根本不記得了。」
姚錦杉還是很生氣,卻不知這股怒火是打哪兒來的。「以後多注意點,要是發生怪事,就趕緊叫人。」
「還是不要驚擾到程家的人,我自己會小心的。」要是知道家里鬧鬼,讓程家老小擔驚受怕,她也過意不去。
「你可以叫我,我就在隔壁!」他不禁低咆。
「要是像今晚這樣,你又不在,要我怎麼叫?」童芸香不懂他為何如此生氣,莫非是在擔心她?有這個可能嗎?
「你……」姚錦杉被她一堵,俊臉一陣青一陣白。「總之要是有怪事發生,我若不在的話,就待在房里不要出來。」
童芸香深怕會錯了意,不敢多心。「我知道了。」
「有沒有受傷?」他關心地問。
听他這麼問,童芸香心情頓時整個飛揚起來,慶幸四周的光線不夠明亮,因為自己的臉頰肯定紅了。「沒有。」
他深吸了口氣。「那就好。」
「呃……剛剛……」她很想問他是真的當自己是「妻子」,還是因為氣氛或情勢所逼才這麼說?
「什麼?」姚錦杉舉高燈籠,想看清她的臉。
「沒、沒事。」她又突然害怕听到他的回答,若是諷刺自己自作多情,那豈不是無地自容了?
他將燈籠放低一些。「那快進去吧。」
「嗯。」說完,童芸香走到自己的房門口。
姚錦杉也站在自己的房外,又叮嚀一聲。「早點睡。」
她有些悵然地推開房門進去,今晚也無心再畫圖稿,決定早早就寢。
她寬衣躺在床上,想到听見他說出「妻子」二字,忍不住拉高被子好捂住自己的嘴巴,免得讓人看見上揚的唇角。
「說不定他只是隨口說說或氣氛使然,並不是當真這麼想……到底是什麼?剛剛應該問他才對……可萬一他不承認自己有說過……」她頓時在床上滾來滾去,想到頭都痛了。「到底要不要問個清楚?」
這夜,一直到很晚很晚,她才睡著。
「姚爺?姚爺?」
泥水匠連叫好幾聲,姚錦杉都沉浸在心事中沒有听見。
「錦杉!」這次換程承波喚他。
他瞬間回過神來,看了看他們。「什麼事?」
「請姚爺過來看看這樣行不行?」泥水匠道。
姚錦杉收回正在推刨的雙手,跟他走過去,看著剛砌好的磚牆,和對方討論了幾句,泥水匠又繼續去忙了。
「你在想什麼,想到都出神了?」程承波問。
听到表弟問起,他露出困擾的表情。「我只是在想,她的確是位好姑娘,能娶到她是福氣,可是——」
程承波猜也猜得出來「她」是誰。「既然覺得她好,還可是什麼?」
「可是玉嫻待我情深意重……」
「你覺得會對不起她?」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這個表哥愛鑽牛角尖。
他沒有回答,又繼續手上的動作。
「你並沒有做出對不起她的事,就算她嫁給姚錦柏,也不算對不起你,只能說是你們今生無緣。」程承波恨不得敲開他的腦袋。「結是你打的,並不是你死去的未婚妻,所以只能靠自己解開,不要推到別人身上去。」
姚錦杉思索這番話,這道心結確實是自己親手打上的,因為他還忘不了玉嫻,想到她受的委屈就感到心疼,希望為她做點什麼,所以才會豎起一道牆,不允許其他女子靠近。
那麼玉嫻心里究竟是怎麼想的?依她的善解人意,又真的會怨他、怪他嗎?想到這兒,姚錦杉總算釋懷了。
他一臉欣慰地拍拍表弟的肩。「承波,你長大了。」
「我早就長大了,還比你多活三十年。」他差點吐血。
聞言,姚錦杉不禁莞爾。「可在我的記憶中,你還是那個喜歡黏著我、要我帶你出去玩的小表弟,就算你真的老了,在我心中還是跟以前一樣。」
「唉!如果能回到咱們小時候,該有多好。」程承波嘆道。
「我只希望能回到三十年前,那時爹還活著,能讓我再孝順他老人家……還有,讓我早一點發現錦柏的野心。」他落寞地回道。
這次換程承波拍拍他的肩。「既然無法改變事實,就只能去接受。」
「也只能這麼想了……」
話還沒說完,到街上買點心回來的陳卯匆匆忙忙地進門,拉開嗓門就喊道︰「錦杉哥!錦杉……我真笨!老是改不了口……」
「發生什麼事?」姚錦杉走向他。
陳卯奔到他面前。「老爺子來杭州了!」
「你說師父到杭州來了?听誰說的?」
「我剛剛遇到齊爺,齊爺這幾年和羅爺輪流跟在老爺子身邊,只要出門就由他們其中一個陪伴,我是听他親口說的。」陳卯笑咧嘴回道。
「二師兄也來了……」姚錦杉口中喃道。
程承波代替表哥開口問︰「蒯老爺子來杭州做什麼?此刻人在何處?」
「听齊爺說好像是來杭州拜訪老友,對方姓梁,就住在大井巷,今晚也會住在那兒。」幸好他還記得問清楚。
「我跟蒯老爺子見過兩次面,也算有些交情,明天一早我就送帖子過去,請他到家里作客,你們師徒便可以見面了。」程承波說道。
姚錦杉頷首。「這件事就交給你安排了。」
「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