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深夜時分,孟清聿夫婦與府里的三位長老全都齊聚在大廳里。
「她神魂受傷過重,恐怕撐不過兩個時辰。」五老長神色凝重的望著被送回來的白荷。
她神魂的靈光已黯淡得幾近熄滅,一旦等靈光徹底消失便將魂飛魄散。
錢苡安方才已從兒子那里得知她受傷的原委,知道白荷再次救了兒子一命,她難過的看著丈夫。
「難道就沒有能救她的辦法了嗎?她救了息風,咱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魂飛魄散哪!」
「我這就去布溯魂陣。」孟息風轉身去書房,準備布陣所需之物。
孟清聿叫住他,「你已想出要如何修復那溯魂陣的辦法嗎?」
孟息風背脊一僵。那溯魂陣十分繁復,他雖已修復八成,但還有兩成未能完成,若非此時已無計可施,他也不願在倉促間使用此陣。
見狀,孟清聿神色凝肅的啟口,「你還未能完全修復溯魂陣,貿然使用有可能對白荷的神魂造成更大的傷害,她如今的神魂已不堪再受創。」
孟息風兩眼發紅,緊握了拳頭,「眼下若什麼都不做,難道要我親眼看著她就這樣神魂消散,徹底消失于天地間嗎?」若是能及時送她回到肉身里,還能救得了她一命,可如今他們不知她的肉身究竟在哪里,想送她回去也辦不到。
眾人一時之間全都靜默下來。
這時,一向寡言的六長老徐徐出聲,「先將她的魂魄放在玉鎮里溫養吧。清聿,你們夫婦再去請示叔祖,看看有沒有救她的辦法。」
听他這麼一提,眾人這才想起族中這位神秘的叔祖,孟清聿與錢苡安連忙應道︰「我們這就去!」
臨走前,錢苡安勸慰兒子,「叔祖道法高深,也許會有辦法救白荷,你先別著急,等我們回來再說。」
孟氏夫婦離開後,孟息風連忙將白荷的魂魄引進一只玉鎮里,這玉鎮修補不了她受創的神魂,但至少能稍稍穩住她的魂魄,不至于消散太快。
五長老、六長老、八長老在一旁守著,當初是他們幫著孟清聿將白荷的魂魄引來孟家,看著她與孟息風完成冥婚,如今見她落得這般下場,心中都有幾分不忍。
孟息風守在玉鎮旁,一向淡漠的他此時俊顏緊繃,神色憂急。
白荷的聲音從玉鎮里傳了出來,「孟息風,我救你是心甘情願,你不要為此自責。」能因此救了他,她很欣慰,即使她可能會就這樣消散在世間,但能見到他好好的活著,這就值了。
「我不需要你救,你不該如此莽撞!」他咽喉宛如被什麼堵住了,嗓音異常沙啞。他寧可與熊三兩敗俱傷,也不願讓她付出如此大的代價只為保全他一命。
她從他責備的話里听出了他對她的不舍,微笑著說︰「好啦,就當我多管閑事。」她心忖這男人真像根木頭一樣,即使舍不得她都不肯明說。
可這樣的他卻教她越來越喜歡,越來越不想和他分開,她甚至想與這個人一起度過朝朝暮暮,一起白頭。
他嘶啞的道︰「是我今天不該帶你一塊出去。」若是她沒跟著他一塊過去,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可我很慶幸今天跟著你一塊過去了。」她盯著自個兒黯淡得幾乎快瞧不見的手,在最後一刻,輕聲的問出一直想問的話,「孟息風,若是我沒有嫁人,你願不願意娶我為妻?」
他張口想回答時,瞬間臉色大變,察覺玉鎮里的她倏然消失無蹤!
「白荷、白荷——」他驚駭的呼喚著她的名字。
一旁守著的三位長老也倏地站起身,盯著玉鎮,三人都察覺不到玉鎮里那抹屬于白荷的神魂了。
孟息風捧著玉鎮,那眼神陰駑得駭人,他用力晃著玉鎮,神色狂亂的吼道︰「白荷,你出來!不管你有沒有嫁人,我都娶你為妻!你听到沒有,快出來……」
三人見他這般都暗自吃了一驚,沒想到一向淡漠的他竟會如此失態,就連當初他身中惡咒,性命危在旦夕之間也鎮定如常,不曾這般驚慌無措。
詫異過後,六長老旋即靜下心來,凝神查看孟息風手里的玉鎮,忽然間訝異的咦了一聲。
見他面露異狀,五長老連忙問︰「怎麼了?」
「白荷不是魂銷魄散,而是她的神魂被人招走了。」
「被人招走?」五長老和八長老聞言,連忙也跟著屏息查看玉鎮。須臾,三人都得出了一樣的結果,她的魂魄確實被人招走了。
魂魄若是消散,玉鎮里多少會留下一些殘魂的氣息,如今玉鎮里什麼都沒有,最重要的是,他們感應到了一絲術法的痕跡。
原本這種事,依他們的修為該一眼就能看出來,但因玉鎮隔絕了外界的氣息,才使得他們無法即刻查覺到這點。
五長老趕緊將這消息告訴孟息風。
「息風,白荷的魂魄沒有消散,而是被人招走了,說不得這會兒已回到她自個兒的身子里去了。」
孟息風緊緊抓著玉鎮,赤紅的雙眼不敢置信的望向五長老,「白荷的魂魄沒有消散?!」
「沒錯,不信你自己仔細瞧一瞧就能明白。」此時說再多,都不如他自個兒查看來得快。
聞言,孟息風強迫自己冷靜,可他此時心緒大亂,一時之間難以鎮定下來,閉上眼,須臾,這才睜開眼仔細查看玉鎮,片刻後,他緊繃的神色才稍微緩了幾分。
「會是誰招走了白荷的魂魄?」
五長老猜測,「也許是她的家人請人來替她招魂。」他們要送她還魂,非得找到她的身子不可。不過相反的,若能在她的肉身旁,只消請來法力高強的術士便能招回她的魂魄。
一旁的八長老慶幸的出聲道︰「幸好這招魂來得及時,若是再晚兩個時辰可就……」屆時她魂銷魄散,也招不回她的魂魄了。
五長老附和,「可不是,真是萬幸!」他瞧了眼臉色已恢復的孟息風,不禁有些同情他與白荷。
這小倆口好不容易情投意合,互訴衷腸,結果睦眼間又分隔兩地,雖然白荷能回去也算是好事,但她走得太突然,這會兒讓孟息風上哪去提親。
只要她不是魂銷魄散,他們總有一天能再相聚,孟息風對此有信心,因為她先前曾親口允諾他,待她回去後,她會來找他。
稍晚,匆匆趕回來的孟氏夫妻得知此事後,兩人驚訝的相覷一眼,眼底都流露出一抹敬佩。
「竟與叔祖所說的一樣,她已回去了。」
听聞此言,八長老訝問︰「叔祖已料到這事?」
孟氏夫妻齊齊頷首,「我們去求見祖叔時,不待我們說明來意,叔祖開口只說了一句話。」
五長老好奇接腔問︰「他說了什麼?」
「他說從何處來,已回何處去。」
聞言,孟息風情急的追問︰「那叔祖可有說她是自何處來?」
這件事錢苡安特地為兒子問了,微笑著抬手指向北邊的方向,答道︰「叔祖說龍氣所在之處。」
「娘是說……京城?」
「叔祖說完這句話就不再多言,但應當錯不了。」
靖國公府。
一間寢房里,幾人圍在一張床榻旁,神色緊張地看著床榻上昏睡的少女。
半晌後,瞅見她睫羽微微顫動了下,接著緩緩掀起眼皮,睜開閉了兩個多月的雙眼,幾個丫頭見狀,忍不住驚喜地低呼出聲,「小姐醒了,夫人,小姐醒了!」
站在床榻旁,見足足昏迷兩個多月的女兒終于蘇醒過來,饒是性情冷傲的靖國公夫人雲鳳青,也忍不住動容的濕了眼眶,疊聲說著,「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女兒昏迷兩個多月,府里包括她親爹都認為她不會醒過來了,可她就這麼一個女兒,哪里肯放棄,這段時日把能請來的太醫和大夫都請來了,卻個個束手無策,沒有一個能令女兒趨醒。
直到幾天前,她一手養大的庶子花競誠跟她提起一件事,「母親,我听一位同窗提起一件奇事,據說他有個姑父也像大姐這般昏迷不醒,後來他們請來一位高人,那高人說他姑父是魂魄離體才會昏死不醒,施法替他招魂後,他就醒過來了。」
听聞這事,她連忙囑咐兒子去向那位同窗打听,他姑父家請的高人是哪位,等問到後,她再想方設法的把人給請了過來。
當時瞧見那位高人竟是一位姑娘時,她心都涼了半截,不相信她有能耐救醒女兒,可人都請來了,她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讓那元姑娘進房瞧了女兒。
元結衣看了花若耶的情況之後,當即表示,「她這是魂魄出竅,肉身才會陷入昏迷。」
「那姑娘可有辦法讓我女兒回魂?」
「夫人若想救回你女兒,可命人按我說的擺下祭壇,今晚我替她招魂。不過我話說在前頭,若我把她的魂魄招
回來,可要收一萬兩的酬金喲。」
听她還沒動手便先獅子大開口,她當即沉下臉來質問,「若你沒辦法令小女蘇醒呢?」
「若是不成,于令嬡也沒什麼損失不是?何不讓我試一試,說不得就能救回你女兒呢。」元結衣嬉皮笑臉說道。
見元結衣說得這般輕佻,她本欲命人將此人趕走,可下一瞬又想,如今也沒人能讓女兒蘇醒過來,姑且任她一試。于是命人將元結衣所交代的事給辦好,祭壇就設在跨院前的院子里。
在施法招魂時,元結衣吩咐讓她們守在女兒房里,不到半個時辰,果真見到女兒睜開了眼。
見母親、莓兒,還有如霜她們都圍在她的床榻旁,剛醒來的花若耶納悶的出聲,「娘,你們這是干什麼,為什麼這麼盯著我看?」兩個多月沒開口的花若耶,咽喉宛如被沙礫磨過,又疼又啞。
「小姐,您知不知道您已昏迷兩個多月了!」如霜將這事告訴她。
「我昏迷兩個多月?這是怎麼回事?」她詫異的問。
莓兒說道︰「小姐,您還記得先前明霞、芹芝和紅纓小姐,為了要去越平王府相爭不下,你去勸解結果被她們推了一把,腦袋磕踫到石塊的事嗎?」
她回想了下,點點頭,「嗯,是有這事。」這是她腦海里最後一段記憶。
「您那時昏過去了,這一昏就昏迷兩個多月,直到現在才清醒過來。」莓兒說到這里,看向自家夫人,「這段時間夫人可急壞了,還好夫人替您請來了一位天師,這才把您的神魂給招了回來。」
听莓兒扯到神魂的事,花若耶滿臉驚訝,「我的神魂怎麼了?」
雲鳳青告訴女兒,「元天師說你腦袋那一撞,把魂魄給撞離了身子,出竅離魂了。」她這會兒不敢再對元結衣存有輕視之意,尊稱她一聲天師。
「咦,竟有這種事,那離魂後我的魂魄去了哪里,我怎麼什麼都不記得?」她想坐起身卻全身無力爬不起來,如霜見狀,連忙塞了顆軟枕到她身後讓她靠著。
「這……」雲鳳青回答不了女兒。
替她招回魂魄的元結衣這時走進房里,恰好听見她的話,出聲回答,「約莫是你的神魂在外頭這段時間曾受創,才會不記得發生的事。」元結衣約莫二十歲左右,穿著一襲灰色的道家長袍,作道士打扮,背後背著一柄桃木劍,模樣生得眉清目秀,一張菱角嘴微微上揚,即使不笑時也像在笑著。
「是這樣嗎?」因為什麼都不記得,花若耶半信半疑,總覺得神魂出竅這種事有些玄乎。
「元天師都這麼說了,定不會有錯。」雲鳳青此時對元結衣一臉信服,朝她施了一禮,啟口道謝,「多謝元天師出手助小女回魂。」
元結衣笑咪咪的擺擺手,「這是我分內之事,屆時夫人別忘了準備好銀子就成。」口頭感謝哪能值得幾文錢呀,真金白銀才最實際。
「元天師放心,答應給您的酬金定會如數奉上。」雲鳳青見她一開口就要銀子,眉心微塵,卻也不敢對她有所不滿,憑著她這手招魂的能耐已足夠教人敬畏。
元結衣瞟了花若耶一眼,輕笑著再說︰「也是她命不該絕,才能在她魂銷魄散前招回她一魂魄,她此時神魂很虛弱,還需靜養幾天才能完全恢復過來。」
「你對小女的救命之恩,我與小女感激不盡,今後但凡元天師有用得上靖國公府的地方,盡避說一聲。勞您辛苦了一夜,我先差人送天師去休息,若有什麼需要,盡避吩咐下人無妨。」雲鳳青有心與此人結交,因此對她十分客氣。
元結衣點點頭,忙了一晚她確實有些累了。雲鳳青派她身邊一個大丫頭,親自送元結衣去廂房歇息。
接著雲鳳青再叮囑女兒幾句話這才離去,連日來藏在眉間的郁色,因著女兒蘇醒過來已消散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