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已經上了二樓,孫掌櫃撩開簾子,十分熱情,「田大爺來了。」
雅間除了湯進,還有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在,這人方臉,圓耳,看起來一臉福氣,身穿杏黃色的袍子,上身處繡著名山大水,手上大大的翠綠扳指,看起來十分富貴,後頭站著兩個武師,目不斜視。
湯進連忙給兩人作介紹,「吳老爺,這位就是田大爺了,田大爺,這位是吳老爺。」幾人一番見禮,小二很快奉上茶水點心,這一餐,吃的當然是海棠菜。
田青梅也不是沒眼色,對方不提,也就是吃吃菜,說起馨州的風景名勝,春暖湖的海鮮現撈現吃,都不知道多美味,花香湖的琴船花娘賣藝,異族姑娘獻舞,各有各的俏麗風流,百年古寺昭然寺的香火鼎盛雲雲,七巧節系紅線,姻緣節求姻緣,馨州既然富饒,能玩的地方自然十分多,直到最後的點心撤下,上了清茶,吳老爺舉杯,她知道正戲終于要開始。
「在京城听得海棠菜的名聲,還以為田大爺跟我年紀差不多大,現在一看,果然英雄出少年。」
「吳老爺客氣了,在下不過佔了點小聰明的便宜而已。」
「能令十一家快關門的酒樓起死回生,這可不是小聰明,我自問吃過不少好東西,可剛剛吃的海棠菜卻是令人難忘,沒想到鴨肉蔬果能這樣烹調,松見府不愧是能人聚集之地。」
田青梅被他這樣一夸,倒是不好意思了,自己可是穿越開了外掛的呢。
就見那位吳老爺點點頭,湯進便道︰「田大爺,這位吳老爺呢,其實大有來頭,他的女兒是文親王府中的吳側妃,去年入府,現下已經懷上孩子,正在待產。」
聞言,田青梅只覺得茶水都快噴出來了,媽啊,這是小郡王還是小郡主的外公!
而且文親王可不是普通的王爺,他是親王兼任一品大將軍,手握軍權,虎符長年系在腰間,很得皇上信任。能送女兒進文親王府當妾室,自己本身官兒也不小吧,就這樣跑到馨州來?上朝怎麼辦?
似乎看出她的疑問,吳老爺道︰「女兒進了文親王府後,我便辭官,現在是個自由人。」
「這……也挺好,游山玩水也挺享受人生的。」
「是啊,妻子跟我辛苦半生,這幾個月兩人倒是難得清閑。」
咦嗷,田梅想起來了!
大黎朝在二十幾年前曾經有個白身狀元,姓吳,才二十三歲便跪在殿前受封,當時好多人知道他家里只有一個妻子,而且這妻子還沒生孩子,便都想把女兒嫁給他當妾室,但都被婉拒了。
他說,多年讀書,家中都靠著妻子下田操持,老父母也由妻子侍奉,怎可高中後就馬上迎新人。
受封後,他把父母妻子迎進京,但那妻子或許是年輕時操勞過度,直到快三十歲才懷上第一胎,出了大血才勉強生出一個女孩,大夫說以後不能再生了,再生有危險。
這狀元爺也夠有良心,風光時沒多娶,妻子不能給他傳香火也沒再娶,始終把糟糠妻帶在身邊,成為大黎朝的佳話。
「我真傻了,原來是狀元爺。」田青梅拿起酒杯,由衷的說︰「失敬失敬。」
「都過去的事情了,我現在只是一屆平民而已。」
說這話就是承認了。
老實說,狀元她覺得沒什麼,能夠不負心這才了不起,狀元耶,這根本就是一塊大肥肉,有閨女的誰不想咬下來,沒想到他卻念著妻子的恩情,不肯納妾。
湯進眼見她認得吳老爺的身分,也很高興,「是這樣的,吳老爺的老家跟我以前是鄰居,吳太太很好,見我家過得窮,都會送一些自己種的蔬菜過來,讓吳太太這樣對待的相公,肯定是好人。」
田青梅覺得湯進簡直沒邏輯,要她說啊,能愛憐糟糠妻的肯定是好人。
湯進接著說︰「吳老爺最近都在馨州玩,听說了海棠菜之事,于是想問問田大爺有沒有意思一起上京。」
沒想到會听到上京兩字,田青梅看了看吳老爺,只見他微笑點點頭,「我並不是在馨州吃了海棠菜才想到這事,而是我平素愛吃,在京城就听過關于海棠菜的故事,當時想什麼東西這麼好吃,能讓快倒的酒樓起死回生,于是辭官後,我便想著來這里嘗一嘗,這兩個月,我吃遍馨州的海棠菜,不得不說,都是上乘滋味,若是能在京城開店,肯定大發利市。」
上京?田青梅想起項惠,心髒突然跳快了起來。
他雖然每幾個月會來見她一次,但總是來去匆匆,看得出來他不能久離京城,若自己能到那邊去……不過就這麼去也太冒險了,吳太太對湯進有恩,但那是吳太太又不是吳老爺本人。
「謝吳老爺抬舉,不過我做事情是很霸道的,都得听我的才行。」
想他是少年狀元,肯定是「大家都要听我的」,卻沒想到那吳老爺點點頭,「我這輩子沒做過生意,自然听你的,講白了,我出錢出人脈,其他由你全權負責,既然要做,那就不是一兩間,而是越多越好,京城繁華,即便把馨州這十一套海棠菜都帶上去那也是不夠賣的,田大爺,松見府雖然熱鬧,可還不及京城的十分之一,京城不是人多,是貴人多,只要好吃,十兩二十兩的席面都算小事,我們合作,我出銀兩,你出菜單,淨銀嘛,一人一半。」
田青梅第二次差點噴茶,不用扣除一百兩,也不用分成三份,而是一人一半?京城耶,如果照他的說法,那店算自己有份呢。
雖然現在銀子多了,可店都是別人的,問她想不想要有一間全部自己作主的店?當然是想的,畢竟是餐飲出身,又在五星級飯店當過行政副主廚,她有好多藍圖,只是礙于現實層面,沒想過能實現,但現在有機會,有個人不但能出錢,還能打點官商,重點是讓自己全部作主,這跟別人送錢給自己圓夢差不多啊。
這人為官二十年,肯定撈了不少,她可以蓋一間圓山飯店出來,不然弄個度假村也行,不知道京城有沒有溫泉……
吳老爺又補充道︰「田大爺做事前會打听,我自然也會打听,從春風樓開始,那十一間擁有海棠菜的酒樓,掌櫃提起田大爺都是好話,我想只要以誠待之,田大爺不會讓我吃虧的。」
「此事重大,我得好好想一想。」
「這樣吧,我晚點把京城的住處命人送去給田大爺,不管好與否,中秋之前回個信息給我。」
「好,一言為定。」
幾人在春風樓門口各自告辭。
田青梅帶著茜草拐個街角,湯進又跟了上來,「田大爺,您走得也太快了,等等我。」她奇怪道︰「你不回家,跟著我做什麼?」
「我這不是想打听看看您意思怎麼樣嗎,別誤會,是我自己好奇,不關吳老爺的事情。」
「剛好,有件事情我問問你,那吳老爺家里真的只有正妻一人,沒有姨娘?」
「當然沒有。」湯進一臉冤枉,好像被誤會的是自己一樣,「家里有沒有姨娘是瞞不了的,下人總會說,而且一個大活人要怎麼藏。京城人都知道的,吳家就一個夫人,一個大小姐。」
「也是。」男人身邊有女人再正常不過,有什麼好隱瞞,就像竹林,要姨娘就要了,也不管康氏是不是有孕。
「吳大小姐剛過門,吳老爺就辭官了,說是辭官,其實也是為女兒。」
田青梅不解,「為著女兒不正應該繼續當官嗎,王妃想給妾室穿小鞋還得看看人家爹是什麼身分呢,現在是平頭百姓,王妃一板子下來,想喊都沒地方。」
「正常來說是這樣沒錯,但吳家有點不太一樣,听說啊,吳大小姐是在中秋宴上跟文親王相識,一見鐘情,雖是作妾但也肯。」湯進壓低聲音,「可因為皇上多疑,一向不喜歡文官武官結成親家,文親王不想為了一個妾室失去聖心,但吳大小姐卻又因為相思病而茶飯不思,文親王說要他收也是可以,只是吳老爺得辭官,吳老爺見不得女兒消瘦,只好辭了。」
田青梅驚愕,「吳大小姐的腦子怎麼就進了水呢?這門是進了,但現在等于一個平頭百姓而已,家里的大丫頭搞不好就能給她臉色看。」
「所以錢花得多啊,這打賞可是一兩銀子一兩銀子的給下去,這要是太妃還是王妃生日,都得打點,吳老爺想,他們夫妻就一個女兒,財產自然都會給她,不過再多的金銀也會盡,總得找個營生,所以才想問問田大爺。」
田青梅點點頭,原來是這樣,「你幫我傳話給項惠,讓他打听打听,這吳老爺說話算話否?」
「唉唷,我的田大爺,我怎麼知道項七爺怎麼聯絡?」
「少來,每次看我拍他,你就一副眼珠子快掉下的樣子,肯定知道他是哪家的鳳凰蛋,總之,幫我傳消息過去,問問這吳老爺的人品是否信得過,這事若成了,紅包不會少給你。」
湯進沒辦法,只得派人傳信給項惠。
項惠很快就讓項財帶來消息,只有四個字︰人品上佳。
田青梅滿意地看著手中的字條,不是尚佳而已,而是上佳!她就說嘛,對糟糠妻一心一意的男人不會太壞的。
這回跟著項財來的還有漱時,「七爺說,姑娘若是想上京得慢慢來,可別想一口氣吃成大胖子。」
田青梅心想,哎,怎麼他連這也知道?她就是打算安頓好田家人後,帶著茜草跟小雪往京城沖過去,先找個客棧,再請辦事先生找屋子。
漱時笑說︰「京城不比松見府樸實,多的是狡詐之徒,就連辦事先生也有一半是騙子,姑娘上京,口音是騙不了人的,外來的肥羊人人都想宰,七爺的意思是讓姑娘緩緩,入秋後他比較有空,到時親自陪著姑娘,也不怕被騙。」
「漱時姑娘,項家在京城到底是做什麼的?我雖然跟你家七爺來往兩年多,可到現在也不明白……唉,算了,你肯定不會回答我,我就是心里悶了想說一說。」
漱時歉然,「婢子不過是個下人,不好說主人家之事。」
「是我為難你了。」
既然已經決定了,又有個當地人要照顧自己,田青梅于是趁著夏夜涼爽,大家在前庭賞月時,把吳老爺的事情說了。
田大娘當然很錯愕,當下就反對,「京城太遠了,青梅,我們田家現在已經過得很好,娘也很滿足,不需要再做些什麼了,看著彩姐兒跟勤哥兒一起玩,竹林媳婦生產也就這幾日,朱姨娘也懷上了孩子,娘啊,這輩子最高興就是現在,一家人守在一起,娘覺得比什麼都好。」
田竹生卻持不同意見,「娘,大哥這是有志向呢,既然大哥京中有人,已經說了吳老爺信得過,何妨一去,大哥,到時候我跟著你一起。」
「不用不用,你們倆在這里照顧母親,家里孩子都才這麼點大,怎麼好遠離,屆時我那朋友會命人來接我,我帶著茜草跟小雪一起就行了——娘,您別這樣,我又不是一去不回,我都打算好了,最多一年,我一定在京城買大宅子,偕大伙一塊上京,到時候這里就讓平安給我收帳,我們在京城另外開闢天地。」
「大哥,你一個女……總之,我一定得跟著。」
田竹林也跟著說︰「我覺得竹生這樣說挺有道理,反正現在不管糕餅鋪還是田家金坊都已經上軌道,最多我以後忙些,兩邊盯著看,身為弟弟讓大哥這樣辛苦已經慚愧,怎麼還能讓大哥一人上京呢。」
田青梅一番豪情壯志,卻換到弟弟這樣對待,不禁好氣又好笑,但也有些安慰,總算沒白疼他們。
「梅兒,娘還是覺得不太好,你們兩兄弟怎麼就不勸勸,還跟著起哄。」
「娘,我不是起哄,我真覺得去京城好。」田竹生一本正經,「說實話,我對松見府也沒什麼留戀,能去京城看看,開點眼界,我覺得挺好,而且不怕你們笑,我覺得勤哥兒聰明,想讓他上京城的學堂,以後考個進士風光一下,到時候我肯定傳消息給本家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田青梅握拳,不愧是她弟,她也是這樣想的!
松見府誰不知道田家越來越好,于是一些舊事都被翻出來,包括田四老爺幾夜賭完兩千兩,然後一去不回,徐氏說,現在出去偶爾仍會被指指點點。
可若去京城,這一切就不見了,沒人會在意,而且因為距離遙遠,本家也不會三不五時派人送東西過來,有回還讓里保來道德勸說,讓他們落葉要歸根,田青梅就懵了,落葉歸根不是這樣用的吧,他們又不是自己要出來漂泊,是被強迫分家後,又劃清關系的耶。
一樣被分家的六嬸娘有次也跑來,講了半天就是要借錢,讓她很傻眼,因為六叔家過得不錯,家里還有好幾個佣人呢,連她到蘭花胡同都還坐著雙頭大馬車。
後來她搞清楚了,六嬸娘不是因為窮要借錢,而是抱著「反正你們有錢,那借我一點會怎麼樣」。不會怎麼樣啊,但她不爽借!
她就不懂了,田家怎麼這樣多奇葩,又老是打著親戚的名義,很煩,如果到京城,這些阿里不達的事情就可以不用管了。
而且,還有趙家的關系。
無論她對外怎麼說,別人都知道田家有個女兒被休,而這年代被休就是抬不起頭,就是丟臉。她不要有人在田家人出門後,在後頭指指點點,說他們家有個被休的丫頭,有個不像話的父親。她想去京城,不只是為了錢,更是想重新開始。